種師道麾下東路大軍，數(shù)萬步卒前驅(qū)踩踏出的黃塵形成蘑菇云。

七千鐵林軍的馬蹄在霧中敲出悶雷，二十萬只牛皮戰(zhàn)靴叩擊大地的頻率，與白溝河的浪濤達成詭異的共振。

西北邊軍精銳的‘山字兜鍪’在陽光下流轉(zhuǎn)冷芒，連環(huán)鎖子甲碰撞聲如暴雨打在青銅鼎上。

前鋒弩手背負‘神臂弓’，漆成黑色的復(fù)合弓臂探出隊列，恍若群蛇吐信。

上千輛‘武剛車’組成移動壁壘，車上載著八牛弩的巨型箭矢，依稀可辨‘宣和年制’的文字。

車轅間擠著投石機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三百面‘雷公鼓’分列中軍，鼓手袒露的胸膛繪著蚩尤圖騰，鼓槌每落下一次，大地便在牛皮鼓面的震動中矮下半寸。

鼓點突然轉(zhuǎn)急，十萬喉舌同時發(fā)出‘嗬！嗬！’的呼號，驚起蘆葦蕩里的白鶴群。

八百里加急的‘金字牌’信使在陣列間穿梭，猩紅的馬尾流蘇掃過士兵面龐。

左翼突然出現(xiàn)騷動——前軍校發(fā)現(xiàn)河道里漂來遼國的勸降信，信筏上釘著昨夜偷營宋軍的耳鼻。

種師道立馬于‘黃屋車’上，八旬老將的‘狻猊鎧’已生銅銹，卻仍罩著西北十年霜雪。

他右手按在‘大夏龍雀刀’的鯊魚皮刀鞘上，左手握著斷絕的箭桿——那是三日前童貫派人送來的，刻著‘勿傷遼民一騎’。

老將突然以刀背敲擊青銅鐏，三聲響罷，全軍沉默如死。

蕭干、張令徽二人并肩站在白溝河南岸瞭望臺上，當(dāng)真有被宋國軍容給震懾到。

蕭干嘆了口氣，道：“不愧是南朝老將種師道，此戰(zhàn)危矣。”

張令徽很想問一下蕭干，‘現(xiàn)在撤退’還來得及嗎？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沉吟少許，詢問道：“都統(tǒng)，既然此戰(zhàn)兇險，不如詐降？”

“此前從俘虜?shù)乃巫淇谥械弥螄实邸P三策’，想要招降我大遼，而童貫對此任命堅決擁護，若是我軍詐降或許有一線生機。”

蕭干驀然片刻，點頭道：“既如此，只能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了。”

二人對視一眼，頗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隨后便遣使，稱二人愿降，并且索要高官厚祿，此事需要樞密院事童貫對話。

種師道想起道君陛下‘御筆三策’，無奈之下只好將遼軍愿降的消息告知童貫。

就這樣，遼、宋兩國士兵對峙在涿州南蘭溝甸處，兩軍呈隔河對壘之勢。

宋軍占據(jù)橋頭，種師道下令，讓麾下頻頻向遼軍招降，并且還派人把黃榜旗送到河對岸遼軍那里去。

遼軍將領(lǐng)看了后大罵：“不用廢話，不就是死嗎。”

話語未完，矢石如雨就向宋軍射來，宋軍不曾防備，又拘于命令，不敢還擊，損失不小。

前軍馬上把這個情況報告了種師道，種師道說：“既然兩軍交鋒打起來了，怎能束手就死？還擊的有功。”

諸將又吵嚷著說：“如果兵不血刃和平招撫燕京，那么和詵等人吃現(xiàn)成的，坐在那里等著獎賞。而我們還要來干什么？”

于是乎，宋軍在這種非常擰巴的思緒中，煎熬地等待著坐鎮(zhèn)雄州的童貫命令。

而趁此期間，蕭干、張令徽立刻鞏固防線，消化戰(zhàn)果，將此前繳獲的物資紛紛裝備起來，繳獲的馬匹立刻分發(fā)給步卒。

宋軍煎熬等待，遼軍以逸待勞。

時間匆匆，來到了五月底。

宋軍在這樣的情況下，等來了童貫‘宋軍不得主動出擊的命令’。

明明可以一口吃下遼軍，然而因為道君陛下‘御筆三策’，童貫想贏的漂漂亮亮，讓遼國看看我大宋軍威，讓麾下摒棄陣型，于戰(zhàn)場之上一字排開，挑釁遼軍。

然而，面對童貫種種做派，種師道直接言明遼軍有可能是詐降。

童貫根本聽不進去，反而斥責(zé)種師道，隨后讓其作壁上觀，讓早就準備的副手和詵接收東路大軍。

和詵自然是童貫的堅持擁護者，命令宋軍不得出擊，絕對不能傷害遼軍一兵一騎，并且繼續(xù)一字排開陣型，每日勸降。

......

蘭溝甸遼軍營帳。

張令徽、蕭干‘詐降’，一連拖了許久。

然而，二人明白這不是長久之際，一旦宋軍反應(yīng)過來，面對大軍壓境的宋軍，已方還是抵擋不住。

近日宋軍一字排開，毫無陣型可言，將耀武揚威發(fā)揮的淋漓盡致，每日的招降更是變著花樣進行，說是招降，但是這話聽在蕭干耳中，如同羞辱一般。

今日是徹底無法忍受，嚷嚷著要出去和宋軍決一死戰(zhàn)。

張令徽張了張嘴，已經(jīng)無力再勸。

這幾日二人也沒閑著，能想的辦法都想了，但仍舊束手無措。

好像除了與宋軍痛痛快快戰(zhàn)一場外，并沒有太好的辦法。

“砰，是可忍孰不可忍！”蕭干看向一旁溪族騎兵，沉聲下令道:

“召集八百勇士，隨本都統(tǒng)沖殺宋軍！”

蕭干震怒下令，麾下莫敢不從。

再者，眾將被宋軍花樣百出的招降，生了一肚子火氣。

“輸人不輸陣，合魯，牽我馬來，隨都統(tǒng)沖殺宋軍。”張令徽沉聲道。

“哈哈哈，好小子，有氣魄！”蕭干大叫一聲，拍向他的肩膀。

嘶！嘶！

張令徽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下，頓時齜牙咧嘴。

此時，北樞密使蕭干卻說:“好一個輸人不輸陣，但是，此地若無你指揮，一旦宋軍攻來，我大遼勇士豈不是要白白淪為冤魂。”

張令徽一怔，他沒有料到蕭干會說出這番話來。

見到張令徽欲言又止，蕭干果斷道:“不必逞一時之勇，若是老夫不幸戰(zhàn)死，你當(dāng)率領(lǐng)我大遼勇士詐降宋軍，適時而動。”

“溪族四軍聽令，若是老夫不幸戰(zhàn)死，爾等聽張都監(jiān)號令，不得違令！”

“不可，還請樞密使三思。”

“都統(tǒng)切莫沖動，區(qū)區(qū)宋軍而已。”

“您是我溪族大王怎可輕易涉險？”

“我溪族四軍愿追隨大王死戰(zhàn)……”

隨著蕭干下令，其麾下溪族四軍將領(lǐng)紛紛勸說。

自從不久前，張令徽跟隨蕭干聯(lián)合耶律大石、宰相李處溫等人，擁立遼南京府留守耶律淳為帝，建立北遼，其便被耶律淳任命為知北院樞密事，兼諸軍都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