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然死死攥緊滑翔翼的竹骨，指節泛白。

塞外狂風裹挾著砂礫，如尖銳的針，狠狠抽在他臉上。

他瞇著眼，望向地平線上的龍門渡口，那渡口猶如一頭蟄伏的巨獸，露出猙獰獠牙。

三十丈寬的江面上，神機衛的樓船正有條不紊地組裝浮橋，船身的倒影在洶涌的江水中搖曳不定。

“丑時三刻，水位最低。”

沈青黛的輪椅在狂風中“嘎吱”一聲，展開第三對鐵翼。

精鋼骨架不堪重負，發出痛苦的呻吟。

她伸手將渾天儀拋向陸昭然，儀器表面的二十八宿突然自行轉動起來，星圖變幻間透著詭異的氣息。

“算準驚蟄位，錯半分，咱們就得萬箭穿心！”

沈青黛的聲音裹在風中，尖銳又急促。

陸昭然剛要回應，云層中猛地劈下一道紫雷。

剎那間，雷光照亮了江心潛行的鐵甲艨艟。

船頭那尊三眼火銃，黑黝黝的炮口仿佛擇人而噬的兇獸，讓陸昭然寒毛直豎。

“這分明是《千機譜》里嚴禁復原的‘雷火車’！”

他心中大驚，腰間玉佩突然泛起青光，一幅幅渡口地下暗渠的分布圖，像幻影般在他眼前浮現。

“改走巽位！”

陸昭然扯開嗓子大吼，同時扳動滑翔翼方向桿。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三枚雷火彈擦著鐵翼呼嘯而過，在江面上炸起十丈高的水墻。

巨大的沖擊力震得陸昭然手臂發麻，而沈青黛的輪椅在空中轟然解體，無數零件如飛鳥般四散飛濺，竟化作九只機關鳶，張牙舞爪地撲向樓船。

“點火！”

陸昭然當機立斷，點燃腰間的硝石囊。

隨著一聲巨響，爆炸產生的氣浪如同一雙無形的巨手，將他推向暗渠入口。

腐臭的污水瞬間沒過膝蓋，陸昭然在水中摸索前行，指尖觸到渠壁上一道道抓痕。

最新的那道抓痕上，還殘留著玄鐵碎屑，憑經驗，他斷定這正是暴雨梨山發射巢的材質。

黑暗中，磷火如鬼火般亮起，一具具漂浮的尸首映入眼簾。

他們身著北疆邊軍的鎖子甲，在幽光中顯得格外陰森。

就在這時，沈青黛的聲音從水道岔口傳來：“左手第三渠，走七百步。”

陸昭然循聲望去，沈青黛正坐在龜形潛水艙里，艙壁散發的熒光，照出前方密密麻麻的水雷陣，仿佛一片死亡陷阱。

陸昭然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穿過銹蝕的鐵柵。

當玉佩的青光掃過水雷外殼時，他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這些竟是陸家為江南水師特制的‘蛟龍吻’，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本該沉在東海抗倭的！”他心中涌起無數疑問。

“坎震相沖，寅申易位。”

沈青黛在潛水艙內，快速敲擊著羅盤。

潛水艙像一只靈活的游魚，突然橫移三丈。

兩顆水雷擦著艙身漂過，水雷表面倒計時機關發出的“咔噠”聲，在寂靜的水中格外清晰，仿佛催命符一般。

陸昭然敏銳地發現水流的異常波動，脫口而出：“他們在用聲波控制引爆節奏！”

他迅速扯下腕間金絲，纏住水雷引信，借著水的浮力，蕩向暗渠頂壁。

當第九顆水雷從胯下漂過時，手中金絲已結成八卦網。

沈青黛彈出一枚銅錢，精準擊中渠壁獸首。

剎那間，暗渠水流方向驟變，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水雷群順著漩渦，如脫韁的野馬般沖向上游樓船。

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陸昭然撞進潛水艙。

沈青黛正用機關手拆解北疆布防圖，羊皮夾層里掉出半枚虎符。

“果然，兵部有人想用假軍械消耗墨家勢力。”

沈青黛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潛水艙浮出水面，陸昭然瞳孔驟縮。

眼前所謂的北疆大營，竟是一座空蕩蕩的鬼寨。

轅門上懸著的尸首，身著神機衛飛魚服，在風中輕輕搖晃。

寨中軍械庫大門洞開，八百架神機弩不翼而飛，地上只留下滿地刻著墨家印記的箭簇，仿佛在訴說著一場陰謀。

“好一招偷天換日。”

沈青黛轉動輪椅，碾碎腳下的箭簇。

火星迸濺中，一幅全息地圖緩緩升起。

陸昭然看到，代表暴雨梨山的紅點正在急速逼近，而標注“北疆大營”的位置，突然變成了燃燒的骷髏標志，透著無盡的危險。

戰馬嘶鳴聲劃破夜空，五百重甲騎兵如黑色潮水，從沙丘后涌出。

為首將領面甲下傳出金屬摩擦聲：“交出千機譜，留爾等全尸！”

他揚起手掌，陸家祖傳的朱雀紋扳指在月光下閃爍著冷光。

陸昭然正要上前，沈青黛的機關手突然扣住他命門：“仔細看馬蹄。”

陸昭然一愣，順著沈青黛的目光望去。

月光下，戰馬眼眶里閃爍著詭異的紅光，奔跑時關節發出機括轉動的“咔噠”聲。

“這些竟是披著馬皮的青銅傀儡！”陸昭然倒吸一口涼氣。

就在這時，玉佩突然投射出金色人影，祖父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炸響：“墨家四靈陣，破軍位在左眼！”

陸昭然心中一動，抄起弩箭，如獵豹般躍上旗桿。

箭尖蘸著朱砂，帶著破風之勢，射向傀儡馬左目。

被射中的戰馬突然失控，調頭沖撞同伴，騎兵陣瞬間大亂，人仰馬翻。

“西南，生門！”

沈青黛掀開輪椅扶手，彈射出的抓鉤拽著陸昭然，飛向糧倉。

倉內堆積的麻袋突然爆開，腐爛的稻谷里爬出無數青銅蝎子，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陸昭然揮起火把畫圈，卻發現地面撒著磁石粉，這些毒蟲竟是被操控的機關獸！

“兌位有缺！”

沈青黛大喝一聲，砸碎窗邊水缸。

鹽水如決堤的洪水，漫過地面，形成一張導電網絡。

陸昭然心領神會，將火把擲向水面。

剎那間，電光火石間，青銅蝎群在電弧中扭曲變形，化作一堆廢鐵。

二人退到地窖口時，整個軍營突然地動山搖。

沈青黛看著全息地圖上逼近的紅點，冷笑一聲：“來了。”

地面裂開的瞬間，陸昭然看到三百架暴雨梨山從地底升起，黑洞洞的炮口，正對準他們！

“這才是真正的送貨上門。”

沈青黛突然按響腰間鈴鐺。

沙漠深處傳來駝鈴聲，黑衣商隊掀開偽裝的沙帳，露出箱體上的墨家徽記。

暴雨梨山的炮管應聲調轉，如雷霆萬鈞，將神機衛騎兵轟成鐵水。

陸昭然剛要松口氣，天空突然掠過黑影。

九頭機關鳶投下的鎖網，如巨大的蜘蛛網，罩住商隊。

鳶嘴噴出的毒霧，瞬間放倒十余壯漢。

沈青黛轉動輪椅機關，椅背彈出兩丈長的斬馬刀：“看夠戲了？該你出手了。”

玉佩突然滾燙如烙鐵，陸昭然眼前浮現暴雨梨山的核心構造圖。

他鬼使神差地撲向最近發射巢，指尖插入散熱孔的剎那，整架機關開始解體重組。

當第九枚齒輪就位時，暴雨梨山竟變成巨型鉆孔機，帶著他們遁入流沙之下。

地下甬道的壁畫讓陸昭然呼吸急促。

畫面描繪著墨家弟子協助黃帝戰蚩尤的場景，而那尊破敵的機關戰神，面容竟與祖父有七分相似！

沈青黛的輪椅碾過壁畫上的朱雀圖騰：“現在明白為何非要你來了？”

震動再次襲來，流沙中伸出青銅巨手。

陸昭然看著巨手掌心的玉玨凹槽，下意識舉起玉佩。

融合的剎那，整片沙漠開始塌陷，露出下方龐大的地下城郭。

街市間游走的機關人偶突然集體轉身，朝著他們跪拜行禮。

“恭迎巨子歸位！”

沈青黛的輪椅撞碎城主府大門時，陸昭然看見王座上插著柄無鋒重尺——與父親那柄玄鐵尺一模一樣！

他伸手握尺的瞬間，地下城穹頂浮現星河圖，其中三顆兇星正對應著應天書院、神機衛大營和皇宮方位。

“陸家每一代長子，都是墨家巨子轉世。”

沈青黛掀開面紗，露出布滿機關紋路的臉頰，“而你父親改寫了這個輪回。”

城外突然傳來號角聲，沙塵暴中浮現神機衛主力旗號。

陸昭然握著重尺，狠狠劈向王座機關，整座地下城開始上升。

當晨曦照亮沙漠時，墨家機關城重現人間的轟鳴聲，震落了八百里外金鑾殿的琉璃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