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像打翻的蜂蜜罐，黏糊糊地粘在柏油路上。胡小八攥著書包帶的手指微微發汗，藍白校服的后背已經洇出深色水痕。他站在五年二班門口，聽見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嬉鬧聲，突然覺得喉嚨發緊——這是轉學后的第一天。

“報告。“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麻雀，細弱得幾乎聽不見。胡小八盯著自己露出半截襪子的球鞋，聽見粉筆在黑板上重重頓住的聲音。

“進。“講臺上的女人轉過身，金絲眼鏡閃過冷光。胡小八的余光瞥見她深灰色套裙纖塵不染的裙擺，突然想起昨天教導主任說的話：“你們新班主任可是全省特級教師，帶出過三個中考狀元......“

“你就是胡小八？“粉筆灰簌簌落在講臺邊沿，“把第七自然段讀一遍。“

教室里響起窸窸窣窣的翻書聲。胡小八感覺耳朵開始發燙，那些密密麻麻的鉛字突然在課本上跳起凌亂的舞步。他知道自己的手指在發抖，就像上周在診室里，心理醫生輕輕拍著他的手背說：“只是輕微口吃，我們慢慢來......“

“大、大榕樹像...“第一個字就卡在齒縫間。有同學發出吃吃的笑聲，像針尖刺進鼓膜。胡小八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突然，一縷甜絲絲的桂花香飄了過來。

“老師！“清脆的聲音從右側炸響，“我早上看見王校長在找您！“

全班嘩然中，胡小八看見鄰桌女孩猛地站起來，麻花辮上的草莓發卡晃出耀眼的紅。她的課本攤在課桌上，《桂林山水》的插畫旁畫著只戴眼鏡的青蛙，正舉著“加油“的小旗子。

“林曉曉！“班主任的鋼筆敲在講臺上，“給我去走廊站著！“

當教室門“砰“地關上時，胡小八發現課本邊角被自己捏出了深深的褶皺。但那些鉛字突然安靜下來，他聽見自己清晰的聲音：“大榕樹像撐開的綠絨大傘，樹葉密不透風，可以遮太陽，擋風雨。“

放學鈴聲響起時，胡小八在書包夾層摸到顆水果糖。淡黃色的糖紙上畫著咧嘴笑的向日葵，背面用熒光筆寫著：“我叫林曉曉，住在春暉小區3號樓，要來我家看真正的綠絨大傘嗎？“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經過操場邊的榕樹時，林曉曉突然指著樹干上某個黑點：“快看！那是蟬蛻的殼！“她像只靈巧的松鼠竄上臺階，“你知道嗎？蟬要在地下待四年才能爬到樹上...“

胡小八仰頭望著在枝葉間晃動的白球鞋。一陣風掠過樹梢，無數光斑在她飄揚的裙擺上跳躍，恍若撒了一地晃動的金幣。他第一次發現，原來有人說話可以像春天的溪流般歡快。

“喂！“林曉曉倒掛著從枝椏間探出頭，麻花辮垂成金色的瀑布，“明天幫我帶《昆蟲記》好不好？張明宇說他那本被沒收了......“

胡小八悄悄把舌尖下的水果糖換到另一邊。甜味在口腔蔓延開來，混著風里淡淡的桂花香。他突然覺得，轉學好像也沒有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