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安來的貴小姐還在外頭候著呢！“

吳用弓著身子又提醒了一遍。

林浩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打了個哈欠：“還沒走？行吧，升堂。“

公堂之上，李麗質氣得俏臉發白。她雖聽說過地方官員作威作福，卻沒想到竟懶散到這般地步。這哪是父母官？分明是個活祖宗！

“這狗官簡直無法無天！“她咬著銀牙低聲道，“父皇每日五更上朝，他倒好，睡到日上三竿！“

身著紫熟錦綾華服的李麗質站在堂下，柳眉倒豎。身旁紅衣宮女冷月湊近耳語：“殿下，要不亮明身份？讓程將軍他們處置這狗官？“

李麗質輕輕搖頭：“先看看再說。“

她雖貴為嫡長公主，卻無實權。不過臨行前“借“走了李世民的金龍令箭，真要處置個刺史不過點頭之事。

冷月急得直跺腳：“殿下還等什么？連陛下上朝遲到都要被魏征說教，這狗官倒好......“

“肅靜！“班頭殺威棍重重一頓，“公堂之上不得喧嘩！“

冷月下意識去摸腰間佩劍，才想起進衙時已被收繳。不僅她，連站在后方的秦懷道、程處嗣也被卸了兵器。

程處嗣與秦懷道對視一眼，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在他們心中，李麗質不僅是金枝玉葉，更是待他們如兄長的好妹妹。如今竟被個小小衙役呵斥，豈能忍得？

“是本小姐要告狀！“李麗質上前一步。

林浩歪坐在太師椅上，官帽都戴歪了，懶洋洋道：“誰要告狀啊？“

“我家小姐要告狀！“冷月忍不住搶話。

林浩瞇著眼瞥去，只見這丫鬟一身細錦緞紅衣，價值不菲。貞觀七年，這等面料在邊關可不多見。一個丫鬟都如此闊綽，主子必定來歷不凡。

“讓你家小姐自己說。“林浩又打了個哈欠，“趕緊的，本官還要補覺呢。“

他漫不經心地抬眼，正對上李麗質那雙含怒的杏眼。陽光透過大堂的窗欞，在她精致的臉龐上投下細碎的光影。林浩突然覺得，這案子或許沒那么無聊了。

“家住哪里，姓甚名誰，狀告何事，狀告何人？“林浩懶洋洋地斜靠在公案上，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堂下這位小姐。

這位姑娘確實生得傾國傾城，膚如凝脂，眉目如畫。比她那丫鬟還要美上三分。不過林浩在意的可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身上那件紫熟錦綾的華服。

乖乖！這可是大唐最頂級的面料！一匹就要兩千六百四十文錢！再加上這精美的刺繡，整套衣服起碼值五百文！五百文是什么概念？現在市面上的米才二十文一斗，這一身衣服就抵得上九百多斤大米！普通百姓一家三口一年的口糧，就這么穿在身上了！

李麗質被這懶散刺史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要不是從小跟著母后學的禮儀教養，她早就發作了。不過她顯然想多了——林浩眼里可沒有什么金枝玉葉，只有一只肥得流油的“大肥羊“。

“民女李莉，家住長安。“李麗質強壓怒火道，“路過鄯州時遭山匪劫掠，特來報官。“

“何時何地？何人作案？“林浩依舊那副懶散模樣。

“昨日午后，在界牌山遇劫。“

“哦，響馬山的土匪啊。“林浩想都不想就接話，“大當家姓王，二當家也姓王。“說完瞥了眼旁邊的州丞吳用，這廝居然盯著人家小姐發愣，連筆錄都不記。

“還愣著干什么？記下來，結案！“

“啊？這就結案了？“吳用剛提起筆，一臉茫然。

林浩攤手道：“既然是山匪所為，本官也無能為力。界牌山西坡是吐谷渾地界，東坡才歸我鄯州管轄。你們肯定是在西坡遇劫，本官管不著。退堂！“

說完就要開溜。

“狗官！“冷月咬牙切齒地低聲罵道。

程處嗣和秦懷道已經擼起袖子，恨不得當場揍這刺史一頓。其實他們根本沒被搶——昨日在界牌山確實遇到山匪，但以他們三人的身手，反倒殺了對方十幾個人。那些土匪連李麗質的衣角都沒碰到！

李麗質來告狀，純粹是氣不過這鄯州刺史放任匪患。更讓她納悶的是，進城后發現百姓安居樂業，對這位林刺史更是交口稱贊。一個對匪患不聞不問的官，怎么會有這么好的名聲？

正是這份好奇，讓她這位金枝玉葉的嫡長公主，硬是等這個懶散刺史睡到自然醒才升堂。

“來人！“林浩一拍驚堂木，聲音陡然提高，“這丫頭竟敢辱罵朝廷命官，給我重打二十大板，打到她哭為止！“

衙役們聞言立刻抄起殺威棍，兇神惡煞地圍了上來。大人說要打哭，那就必須打得她梨花帶雨！

冷月瞬間擺出防御架勢，秦懷道和程處嗣更是直接擺開格斗姿勢。

“且慢！“林浩突然又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先把閑雜人等轟出去。“

吳用立即會意，指著秦程二人道：“把那兩個傻大個兒轟出去！“

“放肆！你們......“

李麗質抬手制止，一個眼神就讓二人噤聲。她周身不自覺地散發出皇家威儀，讓衙役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我相信在這公堂之上，朗朗乾坤，大人不會太過分。“李麗質強壓怒火，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這是我的書童和丫鬟，言語不當之處，我代他們賠罪。“

林浩挑了挑眉，這才像話。到底是大家閨秀，比那些下人懂事多了。

然而李麗質話鋒一轉：“不過大人身為朝廷命官，日上三竿才升堂，是為不體民情！邊界匪患猖獗卻不管不問，是為不顧民生！百姓訴狀未審先打，是為欺壓良善！“她越說越激動，“你就不怕陛下知道，摘了你的烏紗帽？“

林浩翹著二郎腿，聽得直樂。瞧瞧，這罵人都罵得文縐縐的，三個大帽子扣得那叫一個漂亮！

“吳大人，“他轉頭對州丞笑道，“這京城來的大小姐就是不一般，讀的書比你這進士還多啊！“

吳用會意，立刻接話：“大人有所不知，長安城里一片樹葉掉下來都能砸到三五個貴人。那些個紈绔子弟，整日里不是裝才子就是扮才女，其實啊......“他意味深長地拖長聲調，“都是些半瓶子醋晃蕩的主兒！“

李麗質氣得銀牙暗咬，指甲都快掐進掌心了。這兩個混蛋一唱一和，分明是在嘲諷她！

但一個念頭讓她強忍怒火：這懶散刺史治下百姓安居樂業，連進士出身的州丞都對他言聽計從，其中必有蹊蹺。她這次逃婚出游，帶著金龍令箭，一路上懲奸除惡，今日倒要看看這個刺史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然而她從不冤枉忠良，也未曾放過奸佞。此番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免得誤傷表面荒唐實則忠心的好官。若百姓稱頌另有隱情，也絕不姑息這徒有其表的貪官！

念及此，李麗質沉聲質問：“你當真不懼圣上降罪？“

林浩晃著二郎腿，渾不在意道：“你若認得陛下，煩請奏請撤了本官這芝麻官。區區下州刺史，聽著就窩火。朝廷為省銀錢，連湟水縣令都裁撤了，讓本官這刺史兼任縣務，實在有失體統！“

放肆！竟敢如此大放厥詞！

李麗質拂袖欲走，這般狂徒何必多言？待節度使前來拿人便是！

“且慢！“林浩一聲令下，差役立即封住大門。

冷月怒斥：“公堂之上，安敢如此放肆！“

李麗質冷眼相視：“大人還有何見教？“

林浩目光在她華服上流連，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姑娘似乎家資頗豐？“

“與大人何干？“

“失竊財物價值幾何？“

“約千貫。“李麗質脫口而出。

林浩眼中精光一閃。千貫之數，折合百萬銅錢，足購六十萬斤粟米！

“本官若替你追回，五五分成如何？“

李麗質冷笑：“方才還說力不能及，此刻倒要坐地分贓？“

“價錢合適，莫說幾個毛賊，“林浩抿茶道，“便是鄰邦君主，本官也能生擒來獻。“

“鄰邦君主？“

“鄯州毗鄰吐谷渾，說的自是慕容伏允。“

聽聞此名，李麗質眸光驟冷。近歲吐谷渾屢犯商道，劫掠往來商旅。西域諸國屢次上表，懇請大唐整治。雖經父皇斥責后暫作收斂，去歲卻又故態復萌。然其地處高原，征討不易。這刺史竟敢口出狂言？

雖疑為夸口，直覺卻令她決意試探。

“好！就依五五之數，但本小姐要親眼見證......“

“叛軍余孽？此言何意？“李麗質敏銳捕捉到關鍵。

林浩無奈搖頭。吳用會意，解釋道：“界牌山西屬吐谷渾，東歸大唐，故而得名。此地雖景致秀美，卻因人煙稀少，去歲被叛軍余孽王氏兄弟盤踞......“

“本小姐問的是'叛軍余孽'四字何解！“

“字面意思罷了。

“所謂叛匪，就是戰敗的叛軍落草為寇；余孽，自然是叛賊首領的子嗣后裔。你們京城閨秀，連這都不明白？“

李麗質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這主仆二人簡直不可理喻！但轉念一想，這州丞解釋得確實在理，比起她幼時那些徒有虛名的太傅們強多了。更蹊蹺的是，一個正經進士竟甘愿給這年輕刺史當副手？

她愈發好奇，決心要看看這個敢跟“苦主“五五分賬的刺史究竟有何能耐。

“我自然明白字面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們如何確認他們姓王？“

林浩不耐煩地揮手：“王世充的兩個侄子王道誠、王道詢，戰敗后逃到山上當了土匪。要怪就怪陛下當年沒斬草除根，才留下這等禍患！“

“夠了！“他一拍驚堂木，“吳用，立即召集府兵，日落時分校場集合，今晚剿匪！“

說罷伸著懶腰往后堂走去，臨了還嘟囔著：“得補個覺養精蓄銳......“

州衙大門外，程處嗣取回佩劍，氣得直跺腳：“這廝好大的狗膽，竟敢妄議圣上！“

秦懷道鐵青著臉道：“這哪是地方官？分明是個活祖宗！“

李麗質鳳目圓睜：“你昏頭了？敢拿他與太上皇相提并論？“

“屬下失言！“

李麗質叉著腰，全然不顧皇家威儀。她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等窩囊氣！這狗官分明有能力剿匪，卻專等苦主上門訛錢，把朝廷命官當成了江湖討債的！

“待會跟去剿匪，你們不許出手。“她咬著銀牙道，“若他真有本事便罷，若是草包...“玉手在頸間一抹，“直接亮明身份，就地正法！“

說罷甩袖而去。十幾年的涵養今日全喂了狗！可轉念想到百姓交口稱贊的“青天大老爺“，又與方才所見判若兩人，倒叫她生出幾分探究之心。

申時三刻，校場。

眾人望著眼前景象目瞪口呆。比起長安可容十萬大軍的演武場，這分明就是個打谷場！四周還堆著莊稼，所謂的府兵不過是拿著兵器的農夫。

程處嗣數了數，湊到李麗質耳邊：“才百來人？那狗官連鎧甲都不穿，還喝酒！這是去送死嗎？“

秦懷道嘆氣：“這些弟兄怕是要交代了。“

冷月低聲道：“大小姐，就帶這些人去打數百悍匪？那兩個匪首可不簡單...“

李麗質強作鎮定：“不是還有你們么？“實則心里打鼓，就想看看這徒有其表的狗官到底有何能耐。

吳用頂盔貫甲前來復命：“大人，百名府兵集結完畢，請訓話！“

林浩灌了口酒，懶洋洋道：“屁話免了！滅了那幫雜碎，拿了那位...“他故意提高嗓門，“肥得流油的千金小姐的五百貫，老子請你們喝酒吃肉，開篝火晚會！“

校場頓時歡聲雷動：“大人威武！““上次烤全羊可真香！“

“肥、得、流、油？“李麗質一字一頓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殺千刀的狗官，竟敢把她當肥豬宰！這筆賬，咱們慢慢算...

李麗質這位以逃婚為名、實則代天巡狩的嫡長公主，此刻正騎在馬上，望著前方那個與眾不同的刺史。自打公堂相見以來，這位林大人確實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與其他循規蹈矩的官員截然不同。

“好官？青天大老爺？“她暗自冷笑，“這分明是個放蕩不羈、口無遮攔的混賬！“

隊伍正朝界牌山行進。最讓她惱火的是，那個混蛋刺史不僅不穿盔甲，還一路飲酒作樂。更可氣的是，他手下的府兵竟也人手兩個水袋，里面裝著無色卻酒香四溢的“白水“，時不時仰頭痛飲。

秦懷道壓低聲音對程處嗣道：“怪事，這酒怎會無色？“

程處嗣咽了咽口水：“管他呢！喂，當兵的！“他朝一個府兵喊道，“打仗還喝酒，不要命了？給我嘗嘗！“

那府兵麻利地塞緊木塞，伸手道：“給錢！“

“喝口酒還要錢？“程處嗣瞪眼。

“酒比糧食貴，自然要錢。“府兵說完，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秦懷道若有所思：“更怪的是，這些府兵裝備簡陋，卻人人有馬騎。“

前方，冷月追上吳用問道：“你們府兵怎么都有馬騎？一匹好馬可值五千文！“

吳用輕蔑地瞥她一眼：“誰說我們裝備差？對付幾個毛賊，用不著開兵器庫。“他灌了口酒，“自從一年前林大人到任，吐谷渾再不敢犯邊。讓你家那位'肥羊'小姐準備好五百貫，否則...“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催馬前行。

冷月氣得牙癢，回來向李麗質稟報。公主聽完，美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他竟真為府兵置辦了精良軍備？還讓吐谷渾不敢來犯？“

最令她震驚的是，這些府兵竟將剿匪視若等閑，仿佛只是場尋常操練。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刺史，究竟還藏著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