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沐清屏住呼吸。琴弦無風自動，發出只有紀氏血脈能聽見的嗡鳴——這是“靈犀引“的預警。她蜷縮在神龕后方，透過供桌的裂縫看見一雙繡著暗紋的錦靴停在廟門前。靴面上沾著的松子糖碎屑在月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與這肅殺的秋夜格格不入。

“少爺您慢些...“蒼老的聲音喘著粗氣，“老奴聽說這附近剛出過滅門慘案...“

“哦？“少年的腳步聲突然停在廟門前，紀沐清看見他腰間的青玉笛隨著轉身的動作輕輕晃動，笛尾綴著的血色玉墜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澤，“紀家還是洛家？“

紀沐清的心臟狠狠一縮。琴弦上的血珠突然活過來般滾動，在第七弦處凝成小小的血蝶——這是《引魂訣》里記載的“血音障“，母親曾說非到生死關頭不得動用。

腐朽的木門被一腳踹開，月光如流水般傾瀉而入。站在光里的少年約莫十一二歲，一襲墨藍色錦袍上繡著暗金色的雷紋，領口處嚴家的家徽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歪頭打量縮在陰影里的紀沐清，忽然咧嘴笑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喲，這有只小野貓。“

“少、少爺！“老仆舉著燈籠的手在發抖，昏黃的光照出紀沐清裙擺上干涸的血跡，“這怕是紀家的...“

“知道，血還沒擦干凈呢。“少年滿不在乎地蹲下身，玉笛穗子掃過滿地塵埃。紀沐清看清了他腰間玉佩上刻著的“稤“字——南興王朝嚴家這一輩都是“禾“字旁的名字，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竟是嚴家嫡系的大少爺。

“滾出去。“她嘶啞道，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七天沒喝水的喉嚨像是被火灼燒過，說出的每個字都帶著血腥氣。

少年挑眉，非但沒退反而又湊近半步，紀沐清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著一絲松子糖的甜膩。“小野貓還會撓人？“他突然伸手想碰焦尾琴，“這琴的紋路...“

血蝶暴起！

玉笛自動橫擋在少年咽喉前，笛孔迸出三道青光。血蝶在距離他皮膚三寸處炸成血霧，有幾滴濺在他臉上，竟腐蝕出細小的紅痕。

“幽冥血引？“少年抹了把臉，終于收起嬉笑表情，那雙桃花眼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你是紀家什么人？“

紀沐清抱緊琴身，琴腹中傳來《引魂訣》的共鳴。她不知道這個南興王朝的大少爺為何能認出紀氏秘術，但琴弦上傳來的刺痛提醒她——血音障每用一次就會反噬彈奏者的經脈。

“嚴稤少爺！“老仆突然驚恐地指著門外，“有人往這邊來了！“

月光下，三個黑衣人正沿著官道疾行。他們腰間懸著的銅哨隨著動作搖晃，與那夜紀沐清在母親房中見到的一模一樣——蛇紋銅哨，哨尾綴著一枚染血的鈴鐺。

嚴稤的反應快得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他反手甩出三道符紙貼在門框上，青玉笛在掌心轉了個圈，突然狠狠敲在老仆后頸。

“對不住啦阿福。“他接住昏倒的老仆，麻利地塞進供桌底下，“你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遍。

紀沐清盯著他，琴弦上的血珠又凝成新的蝶形。她注意到嚴稤握笛的姿勢很特別——拇指按在第三個音孔上，這是樂修世家防備偷襲的標準起手式。

“現在。“嚴稤用笛尖指著她，臉上還掛著那副欠揍的笑容，眼底卻是一片冰冷，“你是想被外面那群人剁成肉餡，還是跟我這個英俊瀟灑的救命恩人合作？“

破廟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紀沐清聽見銅哨輕微的碰撞聲，那聲音讓她想起冰棱刺入母親咽喉的瞬間。懷中的焦尾琴突然發燙，琴腹中的《引魂訣》自動翻到第七頁——“魂嘯“。

“你能打幾個？“她啞著嗓子問。

嚴稤挑眉，玉笛在指尖轉出青影：“看心情。“他忽然從袖中抖出個油紙包，“不過餓著肚子的話...最多兩個。“

松子糖的甜香混著血腥味在供桌下彌漫。紀沐清看著少年掌心躺著的糖塊，突然想起去年生辰時，表哥洛秦郢也是這樣偷偷塞給她糖糕。琴弦上的血蝶漸漸消散，但第七弦仍繃得筆直——這是“魂嘯“發動的征兆。

“左邊那個歸我。“她抓起糖塊塞進嘴里，甜味混著血腥氣在舌尖炸開，“中間的交給你。“

嚴稤眨眨眼：“右邊那個呢？“

紀沐清的手指撫過第七弦，琴身泛起詭異的紅光：“留給閻王。“

黑衣人的影子已經投在破廟斑駁的墻壁上。嚴稤突然壓低聲音：“你叫什么名字？“

“紀沐清。“她下意識回答，隨即懊惱地咬住嘴唇——母親說過不能向陌生人透露姓名。

“好名字。“嚴稤的玉笛亮起微光，“比我家那些'稔''穡''稷'好聽多了。“他在黑衣人踹開符咒的瞬間猛地把紀沐清推向神龕后方，“記住，我叫嚴稤——南興嚴家最討人嫌的大少爺！“

木門第二次被暴力破開時，紀沐清看清了來襲者的武器——三柄造型各異的冰刃，劍格處卻都沒有聞人世家的螭紋。她突然意識到，那夜屠殺紀家的黑衣人，或許并不是真正的聞人氏。

琴弦上的血蝶完全舒展開翅膀。紀沐清撥動第七弦的瞬間，聽見嚴稤用傳音入密送來的話：“小清清，可別死了啊——“

魂嘯發動時，整座破廟的塵埃都懸浮在空中。紀沐清看見音波具象化成無數半透明的鬼爪，第一個黑衣人的面具應聲碎裂，露出下面布滿青紫色血管的臉——那根本不是活人的面容！

黑衣人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七竅中涌出黑色的霧氣。就在鬼爪即將撕裂他頭顱的瞬間，一道冰藍色的屏障突然出現，將音波盡數擋下。

“小心！“嚴稤的玉笛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青光，“他們身上有護魂法器！“

第二個黑衣人已經沖到供桌前，冰刃直取紀沐清咽喉。千鈞一發之際，嚴稤的玉笛脫手飛出，笛孔中射出三道青光，精準地擊中黑衣人持劍的手腕。冰刃落地時碎成無數冰晶，每一片都映出紀沐清蒼白的臉。

“發什么呆！“嚴稤一個翻滾接住玉笛，反手劃出一道弧光，“右邊那個歸你了！“

紀沐清猛地回神，十指狠狠按在琴弦上。《引魂訣》第七頁的符文在她腦海中閃現，琴弦上的血蝶突然分裂成數十只，如離弦之箭射向第三個黑衣人。

血蝶沒入黑衣人體內的瞬間，他的身體突然僵住，隨后像破碎的瓷偶般裂開。沒有鮮血，只有黑色的霧氣從裂縫中涌出，在空中凝結成一條巨蛇的虛影。

“果然...“嚴稤冷笑一聲，玉笛在指尖轉了個花，“是'影蛇'的人。“

巨蛇虛影發出刺耳的嘶鳴，猛地向兩人撲來。紀沐清想要再次撥弦，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血肉模糊——過度使用血音障的反噬開始了。

“低頭！“

嚴稤一把將她按倒，玉笛橫在唇邊吹出一個尖銳的音符。笛聲化作有形有質的青色鎖鏈，將蛇影牢牢捆住。鎖鏈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個都在灼燒著黑霧。

“別看。“嚴稤突然捂住紀沐清的眼睛，“幽冥鬼術會污染神識。“

紀沐清眼前一片黑暗，只能聽見蛇影凄厲的慘叫和鎖鏈收緊的咯吱聲。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歸于平靜，嚴稤才松開手。

破廟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和昏迷的老仆。三個黑衣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血跡都沒留下，只有地上幾枚蛇紋銅哨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

“你...“紀沐清的聲音有些發抖，“到底是什么人？“

嚴稤彎腰撿起一枚銅哨，在指尖轉了轉：“南興嚴家，嚴稤。“他突然湊近，近到紀沐清能看清他睫毛上沾著的灰塵，“現在，該你回答我了——紀家大小姐為什么會《引魂訣》的禁術？“

紀沐清抱緊焦尾琴，琴腹中的殘譜燙得驚人。她忽然很想知道，這個隨身帶松子糖的大少爺，到底為何會出現在東撫王朝，又為何對紀家的秘術如此了解。

月光透過破敗的屋頂灑落，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朦朧的光帶。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子時已過，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