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在暗河中瘋狂旋轉，無數慘白的手臂從漆黑的水中伸出，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響混著水花濺落的聲音，在溶洞中形成詭異的回響。那些手臂濕滑冰冷，像泡脹的死尸，卻又力大無窮，抓住我的腳踝就往水下拖。
“砍不斷！“林隊長怒吼著，他的短劍斬過一只水鬼的手臂，傷口處卻立刻涌出黑色黏液重新粘合。
阿月拼命搖晃銀鈴，鈴聲在狹窄的溶洞內形成一圈圈可見的銀色波紋。被波紋觸及的水鬼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暫時松開了手，但更多的又從水下涌來。
最可怕的是水底那個龐大的黑影——它已經上浮到離水面只有幾米的位置，隱約能看出是個巨人般的輪廓，頭部的位置有兩個燈籠大小的紅光。
“河伯...“馬三爺臉色慘白，“這畜生怎么醒了！“
他一把扯開衣領，露出胸前一個奇怪的刺青——像是某種符咒。馬三爺咬破手指，將血抹在刺青上，刺青立刻泛出詭異的藍光。
“以血為引，以魂為祭！“馬三爺高舉起銀鈴，鈴聲突然變得洪亮如鐘，“震！“
一道肉眼可見的沖擊波從銀鈴擴散開來，所過之處，水鬼們像被沸水澆到的雪一樣融化。河伯的巨大黑影也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緩緩沉回水底。
但馬三爺隨即噴出一口鮮血，踉蹌著跪倒在木筏上，銀鈴的響聲戛然而止。
“三爺！“阿月扶住他。
“沒...沒事...“馬三爺擦掉嘴角的血，“反噬而已...老毛病了...“
木筏暫時擺脫了水鬼的糾纏，但仍在湍急的暗流中失控地前進。溶洞頂部越來越低，不時有尖銳的鐘乳石擦著頭頂掠過，我們必須彎腰才能避開。
“前面有光！“阿月突然指著前方。
確實，遠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光點，隨著木筏的靠近逐漸擴大——是溶洞的出口！暗河在這里變成一個陡坡，水流加速，木筏像離弦之箭沖向那片光明。
“抓緊！“我大喊一聲，死死抓住木筏邊緣的繩索。
木筏沖出溶洞的瞬間，刺眼的陽光讓我們全都閉上了眼。緊接著是失重感——暗河出口竟然是一個三米多高的小瀑布！
木筏在空中解體，我們五個人像下餃子一樣跌入下方的深潭。冰冷的潭水瞬間淹沒頭頂，我拼命蹬水浮出水面，咳出嗆入的河水，環顧四周尋找其他人。
阿月和林隊長已經游到了岸邊，馬三爺則被水流沖到了下游的一塊巖石旁，正艱難地往上爬。我正要向他們游去，突然小腿一陣劇痛——什么東西在水下咬住了我！
我低頭透過清澈的河水看去，一張慘白的浮腫人臉正對著我獰笑，滿嘴針狀的尖牙深深扎進我的肌肉。水鬼居然跟到了這里！
我本能地發動影遁，卻發現在水中能力大打折扣，只移動了半米不到。那水鬼立刻又撲上來，這次瞄準了我的喉嚨。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閃過，水鬼的頭顱飛了出去，身體化為一灘黑水。我抬頭看去，岸上的阿月手持一把苗刀，刀身刻滿符文，還在滴著黑血。
“上來！“她伸手拉我。
我狼狽地爬上岸，發現我們身處一個群山環抱的小山谷。暗河在這里變成了一條湍急的溪流，兩側是茂密的原始森林。
“這是哪？“我喘著氣問。
“長白山支脈...“馬三爺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臉色仍然很差，“離柳瞎子的地盤不遠了。“
林隊長檢查了一下自己腹部的傷口，繃帶已經被水浸透，滲出血跡：“我們得盡快找到他...清理組不會放棄追蹤...“
阿月從背包里掏出她的銀鈴——奇跡般地沒有丟失——輕輕搖晃。鈴聲在山谷中回蕩，指引著東北方向。
“那邊...但很遠...“
馬三爺瞇起眼睛望向阿月指的方向：“直線距離至少二十公里...全是原始森林...“他轉向林隊長，“你撐得住嗎？“
林隊長勉強笑了笑：“死在床上不是我的風格。“
我們簡單處理了傷口，用樹枝做了幾根拐杖，便向森林深處進發。隨著海拔升高，空氣變得稀薄寒冷，呼吸時能看到白氣。參天古樹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過枝葉灑落，照亮鋪滿腐葉的地面。
走了約莫兩小時，林隊長的步伐越來越慢，臉色白得像紙。阿月也因之前的消耗而虛弱不堪。正當我們考慮休息時，前方的樹叢突然傳來“沙沙“的聲響。
所有人立刻進入戒備狀態。馬三爺將銀鈴捏在手中，我則握緊羅盤，隨時準備發動能力。
樹叢分開，走出一個...不，不能用“走“形容。那更像是飄——一個身材瘦小的老者，穿著獸皮縫制的衣服，白發編成無數細辮，臉上布滿皺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沒有眼球，只有兩個凹陷的疤痕。
他“看“向我們，盡管沒有眼睛，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注視的壓迫感。
“柳瞎子...“馬三爺松了口氣，“老不死的，你還活著。“
柳瞎子沒說話，只是抬起手中的骨笛——那是一根人類臂骨制成的笛子，頂端系著一個小小的銀鈴，鈴舌是一顆狼牙。
他將骨笛湊到嘴邊，吹出一個尖銳的音符。銀鈴隨之震動，發出不同于其他銀鈴的聲響——像是北風的呼嘯，又像狼群的嗥叫。
鈴聲過后，周圍的溫度驟降，我們的呼吸在空氣中凝結成霜。更奇怪的是，我胸前的羅盤突然變得滾燙，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熱量。
“許家的小崽子...“柳瞎子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你終于來了。“
他轉身向森林深處飄去，示意我們跟上。我們面面相覷，但別無選擇，只能跟隨這個神秘的老人。
柳瞎子的移動方式詭異至極——看似緩慢，卻總能與我們保持固定距離；明明沒有眼睛，卻能精準避開每一根樹枝和凸起的樹根。隨著深入，周圍的樹木逐漸變得不同：樹干上刻滿了與守門人符文相似的圖案，樹枝上掛滿了獸骨和鈴鐺，微風拂過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碰撞聲。
終于，我們來到一小片空地，中央是一個用獸皮和樹枝搭建的圓錐形帳篷，周圍立著十二根圖騰柱，每根柱頂都放著一個動物頭骨。
“進來吧。“柳瞎子掀開帳篷的門簾，“它們暫時找不到這里。“
帳篷內部比外觀寬敞得多，地上鋪著厚厚的熊皮，中央是一個小火塘，上面吊著個銅壺，煮著某種氣味刺鼻的草藥。墻上掛滿了各種古怪的法器和干枯的植物。
柳瞎子示意林隊長躺下，然后從角落里拿出一個陶罐，挖出些黑色藥膏敷在他的傷口上。林隊長疼得額頭冒汗，但傷口流血立刻止住了。
“你師父呢？“馬三爺直接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問。
“死了。“柳瞎子簡短地回答，“十五年前，守夜人找到了他的隱居處。“
“那銀鈴—“
柳瞎子從懷中掏出一個皮袋，倒出里面的東西——一個古樸的銀鈴，表面刻滿薩滿符號，鈴舌是一顆冰晶。“一直在我這兒。“
阿月和小晚也拿出各自的銀鈴。三個銀鈴放在一起，立刻產生共鳴，發出和諧的鈴聲，但音調各有不同：阿月的清亮，小晚的空靈，柳瞎子的則帶著北方的凜冽。
“四個了...“柳瞎子“看“向我，“還差三個。“
“另外三個在守夜人總部。“我告訴他關于清理組組長柳川的事。
柳瞎子的表情變得陰沉：“柳川...我早該殺了那個逆子...“
“逆子？“我驚訝地問，“他是你—“
“兒子。“柳瞎子咬牙切齒，“五十年前加入守夜人，背叛了家族傳承。“
這個信息讓我們都沉默了。父子相殘，血脈對立，這比單純的敵人更復雜、更痛苦。
“現在怎么辦？“阿月打破沉默，“四個銀鈴能暫時穩定門嗎？“
柳瞎子搖頭：“七個一體，缺一不可。現在那些門只會越來越不穩定。“他突然轉向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守門人主脈的血能暫時補足缺失。“他空洞的眼窩“盯“著我，“但代價很大。“
“什么代價？“蘇雨警覺地問。
“生命。“柳瞎子簡短地說，“每一滴血都是壽命。“
帳篷內陷入沉默。外面的風突然變大，吹得帳篷嘩嘩作響，掛著的鈴鐺發出不安的碰撞聲。
“它們找來了。“柳瞎子站起身，“比預計的快。“
“誰？清理組？“林隊長掙扎著坐起來。
“不止。“柳瞎子拿起骨笛，“還有'它們'的爪牙。“
我們匆忙走出帳篷，眼前的景象讓人毛骨悚然——森林邊緣的樹木正在不正常地搖晃，不是風吹的那種，而是像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樹冠間跳躍移動。更遠處，天空中出現了一團不自然的黑云，緩慢但堅定地向這邊飄來。
“鏡面人和無面人...“馬三爺瞇起眼睛，“還有別的什么東西...“
柳瞎子將骨笛湊到嘴邊，吹出一串急促的音符。銀鈴隨之震動，發出的聲波在空氣中形成可見的漣漪。被聲波觸及的樹木突然結了一層白霜，幾個透明的身影從樹上跌落，顯露出真容——像猴子但長著人臉的小型詭物。
“山魈...“阿月倒吸一口冷氣，“它們通常不參與這種事...“
“被控制了。“柳瞎子停止吹奏，“柳川手上的銀鈴能驅使低階詭物。“
黑云越來越近，現在能看清那其實是由無數飛行的詭物組成的——像蝙蝠但長著人手的怪物，密密麻麻地遮蔽了天空。
“進祭壇！“柳瞎子指向圖騰柱中央，“快！“
我們剛跑到圖騰柱圍成的圓圈內，第一波飛行詭物就俯沖下來。柳瞎子、馬三爺和阿月同時搖響銀鈴，三種不同的鈴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半透明的銀色屏障。詭物撞在屏障上，發出刺耳的尖叫，化為黑煙消散。
但詭物數量太多，前赴后繼地撞擊著屏障。更糟的是，樹林中走出了十幾個穿黑色制服的人——清理組！為首的正是柳川，他手腕上的兩個銀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父親！“柳川的聲音充滿虛偽的敬意，“好久不見！“
柳瞎子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吹奏骨笛，但額頭已經滲出汗水。維持屏障顯然消耗巨大。
“把銀鈴和守門人交出來，“柳川微笑著說，“我可以讓你們死得痛快點。“
“逆子！“柳瞎子終于開口，“你忘了家族的誓言！“
“誓言？“柳川大笑，“那是什么年代的老黃歷了？門后的存在能給我們力量！永生！為什么要阻止它們？“
他舉起手腕，兩個銀鈴發出刺耳的響聲。鈴聲與我們的屏障相撞，產生劇烈的能量波動。幾個清理組成員趁機沖上前，手持奇怪的武器——像是短劍但劍身布滿小孔，揮舞時會發出嗚嗚的哭聲。
“噬靈刃！“林隊長臉色大變，“別被劃到！直接攻擊靈魂！“
柳川的鈴聲越來越急，我們的屏障開始出現裂縫。馬三爺突然跪倒在地，鼻血直流——他已經到極限了。
“許默...“蘇雨緊握匕首，“有什么辦法嗎？“
我摸出羅盤，它燙得幾乎握不住。柳瞎子說過，守門人的血能補足銀鈴的缺失...也許...
沒時間多想了。我掏出小刀，在掌心深深劃了一道，讓血滴在羅盤上。
“你干什么？“蘇雨想阻止我，但為時已晚。
血液接觸到羅盤的瞬間，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穿透了銀色屏障，直達云霄。所有詭物同時發出痛苦的尖叫，清理組成員也不得不遮住眼睛。
金光中，我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力量流遍全身。不假思索地，我將染血的羅盤按在圖騰柱中央的石板上。
“以守門人之血，喚四方之鈴！“
四個銀鈴同時飛起，懸浮在空中，發出前所未有的響亮鈴聲。柳川手上的兩個銀鈴也開始不受控制地震動，似乎想掙脫他的手腕。
“不！“柳川驚恐地按住銀鈴，“停下！“
但銀鈴的共鳴無法阻擋。兩個銀鈴終于掙脫束縛，飛向我們的方向，與其他四個一起在空中排列成圓形。
六個銀鈴！雖然還缺一個，但已經足夠產生質變。鈴聲形成了一道金色光柱，直沖那團黑云。云中的詭物瞬間灰飛煙滅，清理組成員也紛紛倒地，只有柳川還站著，但已經嚇破了膽。
“你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尖叫著，“這會加速門的開啟！“
確實，隨著六個銀鈴的共鳴，地面開始震動，遠處傳來隆隆的響聲，像是某種巨大的東西正在移動。更可怕的是，我感覺到一種古老而強大的意識正在蘇醒，不是地淵領主那種級別，而是更原始、更恐怖的存在...
“停下！“柳瞎子突然大喊，“還不到時候！缺第七個鈴！“
但銀鈴的共鳴已經無法停止。金光中，我看到了一幅幅畫面：七扇巨大的門分布在全國各地，其中一扇正在緩緩打開，露出后面無盡的黑暗...
“必須分開銀鈴！“馬三爺咬牙站起來，“否則門會提前完全開啟！“
我們各自沖向對應的銀鈴。我抓住羅盤，用盡全力想將它從石板上拔起，但它像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其他人也遇到了同樣的困難，銀鈴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固定在空中。
就在這危急時刻，一道黑影突然從樹林中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空中的銀鈴——是鏡面人！它那鏡子般的臉上反射著我們驚恐的表情，伸手抓住了阿月的銀鈴！
“不！“阿月尖叫著跳起來想奪回，但鏡面人輕松躲開，退到柳川身邊。
六個銀鈴的平衡被打破，金光瞬間消失，剩下的五個鈴鐺跌落在地。地面的震動停止了，但那扇門...我能感覺到它已經開了一條不可逆轉的縫隙...
“愚蠢的守門人。“柳川冷笑著接過鏡面人遞來的銀鈴，“你們差點幫我們完成了工作。“
他做了個手勢，剩余的清理組成員扶起昏迷的同伴，開始撤退。鏡面人則化作一團黑霧，包裹著他們迅速消失在森林中。
我們精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銀鈴散落在周圍。雖然暫時脫險，但代價慘重——不僅讓柳川奪走了一個銀鈴，還意外加速了門的開啟。
“最糟的情況...“柳瞎子空洞的眼窩“望“向遠方，“'它'要醒了...“
“它？“我虛弱地問，“不是地淵領主？“
“更古老的...更強大的...“柳瞎子的聲音充滿前所未有的恐懼，“第一門后面的存在...我們稱之為'初噩'...“
遠處，一聲似狼似龍的嚎叫穿透云霄，震得樹葉簌簌落下。那不是任何已知生物能發出的聲音，它帶著某種原始的惡意，光是聽到就讓人血液凝固。
“我們得走了。“馬三爺掙扎著站起來，“趁還能走的時候...“
“去哪？“林隊長問，“現在守夜人和詭物都在追捕我們...“
柳瞎子沉默了一會，突然轉向我：“許默，你能感知到其他守門人后裔嗎？“
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試試。“他遞給我一把骨刀，“血引術...尋找同源之血...“
我接過骨刀，猶豫了一下，在手臂上劃了一道。血滴在圖騰柱上，我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想著“守門人“。
起初只有疼痛，然后...一幅模糊的畫面浮現：一個年輕女子站在某個現代化的實驗室里，她手腕上有個與我祖父筆記上相同的符號...
“有一個...“我喘著氣說，“女性...在實驗室之類的地方...“
“許家的血脈。“柳瞎子點點頭，“找到她。集齊守門人之力，或許還能在一切太遲前補救。“
“那第七個銀鈴呢？“阿月問，“現在柳川有六個了...“
“最后一個...“柳瞎子看向遠方，“在守夜人總部...一直由大長老保管...“
蘇雨臉色突變：“大長老？但他是最反對詭物的！“
“表象。“柳瞎子冷笑，“五十年前我就知道...他早已不是人類...“
又一陣地動山搖的嚎叫傳來，這次更近了。我們不敢再耽擱，收拾起剩下的五個銀鈴，準備離開。
就在此時，蘇雨突然一個踉蹌，跪倒在地。我這才注意到她后背有一道不起眼的傷口——是噬靈刃留下的！她的瞳孔已經開始擴散，這是靈魂受損的癥狀。
“蘇雨！“我扶住她，心如刀絞。
“沒...事...“她勉強笑了笑，“又不是...第一次受傷...“
柳瞎子檢查了她的傷口，臉色凝重：“需要靈魂草藥...只有昆侖山還有生長...“
“那就去昆侖。“我毫不猶豫地說。
“你確定？“馬三爺皺眉，“那是守夜人的圣地...“
“正因如此，他們想不到我們會去那里。“我背起蘇雨，“走吧，時間不多了。“
我們一行人向森林另一頭走去，背后是越來越近的恐怖嚎叫。六個銀鈴在手，卻感覺離勝利越來越遠。但有一件事我很確定——在一切結束前，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因我而死。
尤其是蘇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