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陰冷如毒蛇吐信。
薛蘊的手停在函套夾層處，沒有回頭。身后人的氣息沉穩綿長，是個內家高手。琴匣中的劍離他有三步遠，貿然去取只會送命。
“杜大人好雅興?！把μN緩緩轉身，“兵部侍郎不在朝會，倒來翰林院聽曲？“
站在陰影中的正是杜巍。他今日未著官服，一身靛藍道袍，腰間懸著柄七星劍，倒像個修行之人。見薛蘊識破自己身份，杜巍也不遮掩，從陰影中踱步而出。
“薛御史詐死脫身，本官自然要親自來'送行'?！八沂职丛趧Ρ?，左手捏著個奇怪的訣印，“交出賬冊，留你全尸。“
薛蘊余光掃視四周。御書閣門窗緊閉，書架間隱約有人影晃動——至少埋伏了六人。硬闖必死無疑，唯有...
“杜大人說的什么賬冊？“薛蘊故作茫然，“下官只是來送琴譜...“
“裝傻？“杜巍冷笑，“劉世安臨死前說的'燈下黑'，不就是指這御賜《道德經》？“他猛地抽劍指向函套，“拿來！“
劍尖距咽喉不過三寸，薛蘊卻紋絲不動：“杜大人敢在御書閣殺人？“
“殺你如宰雞犬！“杜巍劍鋒一抖，挑開薛蘊衣領，“藍真人已得皇上口諭，搜查叛逆文書。你薛蘊勾結'寒江獨釣'謀反，證據確鑿！“
薛蘊心中一動。藍道行竟能說動皇帝下口諭？這道士在宮中勢力比想象中還大...
“既然難逃一死，“薛蘊突然伸手抓住函套，“不如玉石俱焚！“
他猛地將函套砸向杜巍，同時飛身后退，撞開琴匣取出佩劍。杜巍揮劍格擋，函套應聲裂開，一疊發黃的紙頁漫天飛舞。
“攔住他！“杜巍厲喝，“一張紙都不能少！“
埋伏的錦衣衛從書架后沖出，撲向飄落的紙頁。薛蘊則劍走偏鋒，一招“白虹貫日“直刺杜巍咽喉。杜巍舉劍相迎，兩劍相撞，火花四濺。
薛蘊的劍法得自父親真傳，剛猛凌厲；杜巍的劍招卻詭譎陰柔，帶著幾分道門劍術的影子。十招過后，薛蘊左臂添了道血口，杜巍的袖子也被削去一截。
“薛家劍法不過如此。“杜巍冷笑，“比你爹差遠了?！?
薛蘊不答，劍勢突然一變，使出薛家秘傳的“玉石俱焚“。這招有攻無守，全憑一股同歸于盡的氣勢。杜巍沒料到他如此決絕，倉皇后退，仍被劍鋒劃破前胸，道袍裂開，露出里面金絲軟甲。
“好膽！“杜巍大怒，劍招陡然狠辣，“今日必取你首級！“
薛蘊且戰且退，漸漸靠近窗戶。一名錦衣衛見狀，張弓搭箭瞄準他后心。箭矢破空而來，薛蘊聽風辨位，側身閃避，箭卻射中了正撲向一張賬頁的杜巍肩頭！
“啊！“杜巍痛呼，“蠢貨！射準點！“
趁這混亂，薛蘊縱身躍上窗臺，撞碎雕花窗欞跌入院中。他顧不上渾身劃傷，抓起飄落的幾張紙塞入懷中，又揮劍擊落兩支追來的箭矢，翻墻逃入隔壁太醫院。
太醫院里藥香撲鼻，薛蘊混入往來醫官中，很快甩開追兵。他躲進一間藥庫，這才查看搶到的紙頁——正是父親所說的真賬冊殘頁！
紙上詳細記錄了景和四年各地調撥漕糧的真實去向：大部分運往老君山等秘密地點，小部分送入朝天宮。用途欄赫然寫著：“金丹藥引——童男女心血“。
更駭人的是最后一行：“三月初九，取宗室子一人，秘送朝天宮。藍真人親驗，云'血脈精純，可作君藥'“。
宗室子！薛蘊手指顫抖。這是要拿皇室子弟煉丹？
賬頁角落蓋著兵部大印，旁邊朱批：“太子已知，諭速辦“。但字跡與河陽賬冊上的“太子諭“三字略有不同——像是刻意模仿的。
“果然有詐...“薛蘊剛要將賬冊收好，突然頸后汗毛倒豎——有人來了！
他閃身躲到藥柜后，只見一個藥童推門而入，左右張望后，竟從懷中取出個紙包，往幾味常用藥材里撒粉末！
薛蘊屏息觀察。那藥童動作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下毒。聯想到劉世安“心脈斷裂“的死狀，莫非...
藥童下完毒正要離開，薛蘊一個箭步上前扣住他手腕：“誰指使你？“
“啊！“藥童尖叫一聲，竟從袖中射出三枚毒針！薛蘊偏頭避過，手上加力，藥童痛得跪地求饒：“大人饒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
“藍...藍真人...“藥童突然口吐白沫，兩眼翻白——竟也服毒自盡了！
薛蘊搜檢藥童尸體，找出一塊銅牌，正面刻著“朝天宮“三字，背面是個八卦圖案，中央嵌著粒紅色寶石，像凝固的血滴。
賬冊、毒藥、朝天宮...線索漸漸明晰。藍道行借煉丹之名殘害孩童，甚至動用宗室子弟，而杜巍等人則利用職權挪用漕糧掩蓋此事。父親發現后欲上奏，才遭滅門...
但“太子諭“是真是假？裴紅葉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遠處傳來搜捕的喧嘩聲，薛蘊不得不再次轉移。他翻出太醫院后墻，剛落地就聽見一聲輕笑：
“薛公子好身手?！?
墻角陰影里站著個紅衣女子，眉間一道細疤，不是裴紅葉是誰？
“你...不是被抓了？“薛蘊劍指對方，“到底是人是鬼？“
裴紅葉從陰影中走出，陽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菜市口那個是替身。“她亮出手腕上的鐐銬傷痕，“我確實被抓了，但'寒江獨釣'自有脫身之法。“
薛蘊不為所動：“父親的信上說，你'可用不可信'?！?
裴紅葉眼神一黯：“薛尚書果然不信任我...“她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認得這個嗎？“
玉佩上刻著“懷瑾“二字——薛蘊二弟的名字！
“這是...“
“我與懷瑾有婚約?！芭峒t葉輕撫玉佩，“三年前那晚，我本該去薛府商議婚期...“她突然哽咽，“卻看見杜琮帶人...“
薛蘊如遭雷擊。難怪父親信中將裴紅葉名字列在死者之后，原來...
“所以你是為懷瑾報仇？“
“不全是?！芭峒t葉收起悲傷，眼神銳利起來，“我師父是薛尚書故交，'寒江獨釣'一直在查藍道行。三年前我們本已掌握證據，卻被杜巍搶先一步...“
遠處號角聲響起，裴紅葉臉色一變：“禁軍出動了，這里不安全。跟我來！“
薛蘊猶豫片刻，還是跟上她。兩人穿街走巷，最后鉆進一間香燭鋪子。鋪子后面是間密室，墻上掛滿了地圖和人物關系圖。
“這里是'寒江獨釣'的一處暗樁。“裴紅葉閂好門，“你拿到賬冊了？“
薛蘊警惕地看著她：“你先解釋清楚。若真與懷瑾有婚約，為何父親不信任你？“
裴紅葉苦笑：“因為我曾潛入朝天宮做臥底，認藍??行為義父。薛尚書認為我被策反了...“她解開衣領，露出肩頭一個火焰形烙印，“這是加入藍道行'圣火教'的標記，我不得不受?！?
薛蘊仔細查看烙印，確實有些年頭了。他這才取出賬冊殘頁：“只搶到這些?！?
裴紅葉快速瀏覽，臉色越來越凝重：“果然用了宗室子...這就說得通了...“
“什么意思？“
“去年魯王府丟了位小郡主，才七歲。“裴紅葉低聲道，“魯王大鬧宗人府，最后卻不了了之...看來是被...“
薛蘊胸口發悶。用皇室骨肉煉丹，藍道行好大的膽子！但若無更高層授意...
“太子是否知情？“
裴紅葉搖頭：“賬冊上'太子諭'是偽造的。真正主謀是...“
窗外突然射進一支火箭，正中墻上的地圖，瞬間引燃整個墻面！
“快走！“裴紅葉拉起薛蘊沖向暗門，“他們找到這里了！“
兩人剛沖出香燭鋪，就見一隊禁軍持矛而來。裴紅葉吹了聲口哨，巷口立刻沖來兩匹駿馬。
“上馬！“
薛蘊剛躍上馬背，就聽破空聲襲來。他本能地俯身，一支弩箭擦著頭皮飛過，釘入對面墻壁。箭尾纏著紅綢——是錦衣衛的追魂箭！
裴紅葉策馬沖在前頭，紅衣在風中獵獵作響。轉過一個街角，她突然勒馬：“不好！“
前方路口已被拒馬堵死，數十名弓箭手張弓以待。兩人急轉馬頭，卻發現后路也被截斷。兩側高墻上，更多的弓箭手現身。
“下馬受降！“為首的將領高喝，“逆賊薛蘊刺殺太子，罪不容誅！“
薛蘊大驚：“胡說！我何時...“
話音未落，一支冷箭從側面射來，正中裴紅葉后背！她悶哼一聲，險些墜馬。
“裴姑娘！“
“別管我...“裴紅葉咬牙拔出箭矢，“東南角人少...我掩護你突圍...“
“不行！“薛蘊斬釘截鐵，“要走一起走！“
裴紅葉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真像懷瑾...“突然揚手甩出三枚煙丸，“走！“
煙丸炸開，濃煙瞬間籠罩整條街道。薛蘊感覺手腕被什么纏住，緊接著一股大力將他拽下馬背。他剛要掙扎，就聽裴紅葉在耳邊低語：“別動！“
一根繩索套住他的腰，眨眼間將他拉上屋頂。煙霧中，薛蘊隱約看見裴紅葉與幾名黑衣人且戰且退，而自己被迅速帶離險境。
“放開我！裴姑娘還在下面！“
“公子莫急?！熬人娜寺曇羯硢?，“裴首領自有脫身之法?！?
薛蘊被帶到一處隱蔽院落。院中有口古井，那人示意他下去。井壁上有暗門，通向一條幽深的地道。
“這里是...“
“'寒江獨釣'的密道，直通城外。“黑衣人摘下蒙面巾，竟是周全！“公子快走，京城不能再待了！“
“不行！裴姑娘生死未卜，我還要查清誰栽贓我刺殺太子...“
“留得青山在啊公子！“周全老淚縱橫，“方才老奴收到消息，杜巍已經帶人抄了程大夫的保生堂...所有與薛府有關聯的人都在被抓...“
薛蘊如墜冰窟。程大夫...那位給他父親信件的慈祥老者...
“太子遇刺是怎么回事？“
“老奴也不清楚。只聽說是半個時辰前的事，太子從朝天宮回宮途中遇襲，刺客逃了，但留下了...“周全欲言又止。
“留下了什么？“
“您的玉佩...和佩劍...“
薛蘊摸向腰間，心頭劇震——玉佩果然不見了！定是之前在御書閣與杜巍搏斗時遺失的。至于佩劍...
“我的劍一直在手，何來...“
話音未落，地道另一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全連忙將薛蘊推進暗室：“公子藏好！“
暗室門剛關上，就聽見外面一陣打斗聲，接著是周全的慘叫。薛蘊握緊佩劍，正要沖出去，墻上一塊磚突然移開，露出個小孔。
“別出聲。“裴紅葉微弱的聲音傳來，“他們暫時找不到這間暗室...但撐不了多久...“
薛蘊湊近小孔，看見裴紅葉靠在對面墻上，胸前一片血紅。
“你受傷了！“
“箭上有毒...我時間不多了...“裴紅葉艱難地遞過一張紙條，“記住...太子遇刺是假的...真正危險在...在...“
她的手突然垂下，紙條飄落在地。薛蘊拼命想推開暗門，卻發現機關已被鎖死。
“裴姑娘！裴紅葉！“
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
“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薛蘊撿起紙條，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上面寫著：
「九月初九，金丹大成。陛下為鼎，太子為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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