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傾茂大廈的落地窗灑進來，將寬敞的辦公區(qū)染上一層淡金色。但對于李牧辰來說，這道光沒有絲毫溫度。

早晨的例會依舊如往常般讓人壓抑。部門主管趙琛站在會議室中央，雙手撐在會議桌上，目光掃視著開發(fā)組的所有人，嘴角帶著意味不明的笑。

“大家的任務我已經(jīng)整理好了。”

投影儀屏幕上彈出了一長串需求文檔，紅色的修改標注像是一道道鮮血淋漓的傷口。“上面的功能，原計劃是下個月迭代的，但領(lǐng)導希望我們能‘搶時間’，提前到這個版本來做。”趙琛輕描淡寫地說道，仿佛這些額外的需求不過是舉手之勞。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所以，”趙琛頓了頓，嘴角的笑意加深，“大家這周估計要辛苦一點，加班加點，把這些需求補上。”

“可是……”一名年輕開發(fā)小心翼翼地舉起手，“這不符合我們 Sprint規(guī)劃吧？而且……”

“你是覺得自己太輕松了，還是我說話不夠清楚？”趙琛直接打斷。年輕開發(fā)臉色一白，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再出聲。

李牧辰坐在角落，冷眼看著這一切。他對這種 PUA話術(shù)早已司空見慣。只要敢反駁，就是“不夠努力”“沒有主人翁精神”；只要稍有怨言，就是“團隊不和諧”或者“格局不夠大”。

“要有主人翁精神，公司就像我們的家。再說了，你們一個個都是剛畢業(yè)的小年輕，加個班怎么了，年輕人就該多吃點苦啊!”趙琛故技重施，一副長輩教訓后輩的姿態(tài)。

李牧辰笑了。他低頭擺弄著自己的工牌，心想：只要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會議繼續(xù)，所有人沉默地接受了新的加班安排。——現(xiàn)實就是這樣，忍受，或者滾蛋。會議結(jié)束后，所有人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工位。李牧辰也打開電腦，開始調(diào)整代碼。他戴上耳機，嘗試讓自己專注。但不知為何，今天的耳機似乎完全無法阻擋外界的聲音。他能清晰地聽到身后幾個策劃竊竊私語——

“哎，聽說公司這次要優(yōu)化人員？”

“真的假的？”“你想啊，最近項目組一直在瘋狂加班，不就是在榨干最后的價值嗎？等版本上線，該裁的就裁了。”

李牧辰皺起眉。

這聲音……來自隔壁會議室？按理來說，隔音玻璃和耳機的雙重阻隔，根本不可能讓他聽到這么清晰的對話。他甩了甩腦袋，懷疑是自己太累，出現(xiàn)了幻聽。但時間也不允許他多想，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繼續(xù)埋頭寫代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牧辰感覺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胳膊，他扭頭之前先是下意識的按了一下Ctrl+S，這是一直以來養(yǎng)成的習慣了，盡管現(xiàn)代很多IDEA(編程工具)都自帶了自動保存的功能。扭過頭，一個圓滾滾的腦袋湊了過來，頭上飄著幾撮淺黃色的頭發(fā)，頭中央的發(fā)量少的嚇人。

“干飯了!”孔瑞陽說道。

李牧辰放下耳機，看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11:40。他向孔瑞陽比了一個OK的手勢，然后屁股離開坐的發(fā)黃的人體工學椅。熟練的穿上外套，拿起手機。

按照公司的規(guī)定，中午 12點到 13點是午休時間。但由于整棟大廈人流密集，每逢午餐和上下班的高峰期，即便四部電梯全速運轉(zhuǎn)，依舊難以緩解擁擠的狀況。久而久之，許多員工摸清了規(guī)律，紛紛提前十幾二十分鐘到電梯口候著。對此，公司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它自己心知肚明，如果不提前下去，等到點再去食堂，基本就只有兩個結(jié)局：要么有飯沒菜，要么面對一堆別人挑剩下的殘羹冷炙，根本撈不著一口熱乎的。

剛?cè)肼殨r，李牧辰還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等到 12點才下樓吃飯，然而很快，他發(fā)現(xiàn)周圍的老員工幾乎都會提前行動。于是，沒過幾天，他和幾個新來的同事也迅速“適應”了職場生態(tài)，心安理得地加入了這場提前搶飯的大軍。

最初，李牧辰心里還存著幾分負罪感，覺得自己每天似乎“偷”了公司將近半小時的時間，像是占了大便宜。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想越不對勁——公司要求 8點半準點上班，他從不遲到，可午休時間一到，卻得在電梯口干等，等真正吃上飯往往已是 12點 25分左右。這么一算，他反倒是每天無償加班了二十多分鐘。想通這一點后，原本的愧疚感瞬間煙消云散，甚至還生出幾分理直氣壯的釋然。

“牧辰，聽說了吧，吳曉曉被那狗策劃針對了，看這架勢是準備逼她離職啊!”孔瑞陽咬一口手里的饅頭說道。孔瑞陽是河南人，作為午飯，兩個饅頭配菜是他的標配。

李牧辰頭也沒抬，低聲說道:“意料之中的事情了，最近公司上線的幾個游戲銷量都慘淡的一批，上頭早就有裁員的想法了。”

“那你說，下一步是不是該輪到咱倆了”孔瑞陽道。

“十有八九吧，這幾天的會議你也感覺到了吧，各種PUA是越來越嚴重，雞蛋里挑骨頭的操作也是用起來了，目的是啥，不就是壓力我們自己離職，公司少一筆賠償嗎?”

“那你怎么打算，你是部門的主程，暫時不敢動你吧!”

“不好說，這事兒不著急，手里還有開發(fā)中的版本，暫時這幾個月他是不敢輕易裁員的，但還是建議你有心理準備。”

李牧辰說完看了一眼孔瑞陽餐盤也是空了，給了他一個眼神，孔瑞陽也是心領(lǐng)神會，手在嘴角揩了一把。二人起身朝著餐具回收處走去。

就在這時，李牧辰被人從身后撞了一下。

那人看起來是小跑著過來的，看起來是剛下來吃飯的新人。按理說，在這樣的撞擊下，他手里的餐盤應該會直接翻倒，甚至濺到身上。

然而，他的身體仿佛本能般地動了。

他手腕一轉(zhuǎn)，精準地穩(wěn)住了原本已經(jīng)飛出去的餐盤，可能是速度太快的緣故，餐盤里甚至連一滴殘留物都沒有灑出來。動作流暢得不像話。撞到他的是個小實習生，臉上帶著歉意：“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

李牧辰擺擺手：“沒事。”但他的內(nèi)心，遠沒有表面上那么平靜。聽覺變敏銳，身體反應變快……這些變化，絕對不是錯覺。他盯著自己端著餐盤的手掌，指尖微微顫抖。回到工位，還剩差不多25分鐘左右的時間，按照慣例，李牧辰放下手機，雙手抱在胸前，每天保證20分鐘左右的午睡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了。

屏幕前的代碼隨著李牧辰噼里啪啦的鍵盤聲正在一行行往下增長，目前的工作對他來說并沒有難度，只要戴上耳機，他就可以高度專注的沉浸在自己的代碼世界中。

……

下午 17:50。

李牧辰習慣性地重新拉取了一遍項目 SVN，確認無誤后，依次整理并提交了當天的代碼。接著，他掃了一眼布滿五顏六色標記的排期表，在密密麻麻的任務列表中找到自己的部分，一項項核對，逐一標記完成。做完這些，他又下意識地瞥了眼自己負責的幾位同事的排期表，確保對整個項目的進度做到心中有數(shù)。

夜幕下，在地鐵的呼嘯聲中，李牧辰的身影緩緩消失在街道盡頭。

杭城的燈火輝煌，但他卻感到十分壓抑，這種壓抑感不是來自工作本身，而是工作的環(huán)境，具體來說，是一天天PUA員工的狗策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