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留他們吃頓飯？”
趙希走了進來，鬢角銀絲在光里晃著碎光，眼角皺紋深如溝壑。
“哎，搞忘了。”齊塵不好意思的擠出微笑。
“還能記得這事情就是極好了的，希兒。”王大娘拄著拐杖，慢悠悠的從走廊站起來走到門前。
“咱們都是老龍鐘，就不要要求這么高了。”
“逐末呢。”齊塵問道。
“今天回去給他父母上墳去了，他父母忌日。”
“那今天不就只有咱們幾個老人家了。”齊塵皺著眼睛笑著。
如果自己記得沒錯，那好像過幾年下一個劫難就要來了。
這十四五年過去，每天都像重活一世，倒是漸漸忘記了劫難那玩意兒。
原來忘記回憶，是活得最輕松的辦法。
不用日日想著身邊的人變老，睡一覺起來就忘記自己擔心的事情了。
“你看起來比王大娘還老。”趙希調侃著，拉過齊塵的手。
兩根枯藤勾在一起，笑著歲月。
“那肯定，王大娘多年輕！”
三人笑著，晃晃悠悠的走進廚房，突然想起什么，齊塵又轉過身來。
“小江兒，不要走了，留下來吃飯。”
竇江點點頭，看著齊塵衰老的面容，明天早上起來他又要重新想起自己。
倒不如趁現在，好好陪陪齊塵。
廚房之中，四人相對而坐，三代人推杯換盞。
說著這些年來的趣事。
什么皇帝于守誠駕崩，幾個皇子奪門之變。
什么王包子家的孫子考取了功名，一家人搬離了青山鎮。
諸如此類都成為談資。
直至深夜眾人才沉沉睡去。
這天晚上，齊塵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酒氣醒了大半，索性站起身來到院子里面透氣。
香火氣息從遠方飄到院子里面，庚金金丹流轉，將香火氣息轉化為靈力。
“十多年了，金丹的靈氣重新補足。”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恢復記憶。”
齊塵想著，那香火氣息中的愿力卻跟以往不同。
“這祈愿，為何是說的是自己的名字？”
這股香火氣息十分強大，齊塵不得不細細感受。
隨后金丹最后的靈氣缺損被完全補足。
香火愿力如潮水般漫過全身，齊塵突然聽到太陽穴傳來如細如針裂的脆響聲。
庚金金丹陡然運轉，庚金紋路如活過來一般游動，在齊塵瞳孔中投下千萬點碎金。
那些被雙劫攪碎的記憶碎片，正順著庚金靈力的牽引從腦海深處浮出。
父親，爺爺，青山鎮，趙希，云瑤，汪逐末.....
更深處的記憶如刀割般涌來。
齊塵猛地抱住頭，鼻腔涌出溫熱的鮮血。
金丹瘋狂旋轉，每一道靈力都化作金色光溜注入到腦海當中，開始修補記憶的裂痕。
一切回憶，都回來了。
齊塵擠出一絲蒼白的微笑：“原來，金丹靈力儲滿，就能沖破記憶囚籠。”
自己偷生了十多年，如今一切都回來了。
縱然物是人非，齊塵能感覺到，所有的回憶都回來了。
翌日，飯菜香味將屋子內睡著的眾人給勾醒。
“逐末回來的這么早？”趙希揉著惺忪雙眼，想要叫齊塵起來吃飯。
吃完飯后看日記，然后服藥。
但，身邊卻沒有人。
“今天起得這么早，可不要亂跑。”趙希想著，連忙走出房間，來到走廊想要找一下齊塵跑到哪里去了。
卻見齊塵端著桌子出來，放在院子里面。
齊塵看著趙希：“希兒，酒醒沒？”
趙希愣在原地，目光盯著齊塵發燙，手中的東西不知覺掉在地上。
“塵哥，你....”趙希再說不出話，朝著齊塵跑去，二人相擁在一起。
“再想不起，以后就記不住你老去的樣子了。”齊塵緊緊抱著趙希。
所有言語化作此時擁抱。
“好了。”齊塵摸著趙希滿臉的皺紋，他只記得雙劫時候趙希的樣子。
沒想到現在更是蒼老。
好像一下子從當年被時光送到現在。
這些年的記憶，自己完全丟失了，就像一場夢。
只能靠日記慢慢想起。
汪逐末適時趕了回來，站在屋檐下大聲道：“我還想著趕回來做飯呢，誰手藝這么好？”
“在大街上就聞到香味了，王大娘？師母？”
“我。”齊塵轉過頭來，看著汪逐末，眼中帶著感激：“坐下吃飯。”
“師父.....”汪逐末眼眶一下子就紅了，連忙走上前來仔細看著齊塵，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吃飯。”齊塵搭著汪逐末的肩膀，將其往座位上送。
眾人坐定之后，齊塵才開口道：“這十幾年來，辛苦你們了。”
“哪里來的辛苦，還不是一樣過日子。”趙希笑著：“不過每天早上睜開眼睛，你看著我都是陌生的。”
“問我到底是誰，不下千次。”
“那你肯定特別心疼吧。”齊塵想著，但是沒有說出口。
“以后不會了。”齊塵提起酒杯，向眾人敬酒道：“總之，感謝。”
“師父，你說說，你怎么恢復記憶的。”
齊塵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記憶劫，就是讓我忘記所有，無法凝氣，慢慢死去。”
“但庚金金丹救了我，這十幾年，靠著香火供奉，靈氣終于儲存圓滿。”
“它醒了過來，我也醒了過來。”
汪逐末點著頭：“要說這香火供奉，我還沒在其他修行者身上聽到過，師父，這庚金金丹當真奇特。”
“是啊，沒有他我早就死了。”齊塵心中感謝，繼續道：“如今，可以準備下一次應劫了。”
“下一次，不是因果劫就是生死劫，到底以什么形式來，我也不知道。”
“不過逐末，這么多年你修為一直停滯不前，為師虧欠你很多。”
汪逐末羞澀的笑了笑：“沒事，我只要閉關個兩三年，就能突破筑基了，沒事的。”
“嗯，明后兩天，就回青山宗吧，我沒事了。”
“好的。”汪逐末感慨道：“如今師父沒事了，我也要繼續攀登了。”
傍晚，齊塵與趙希去給劉叔上了香，說了些體己話之后。
走在渡口河邊，吹著晚風。
“這十幾年，你一定特別埋怨我吧。”齊塵轉過身，認真的看著趙希的眼睛：“為夫對不起你。”
“你怎么清醒了廢話更多呀。”趙希假裝嗔怒道：“還是失憶的時候沒這么多廢話。”
“今天說了，以后我就不說了。”齊塵看著趙希，目光中盡力掩蓋著悲傷。
因為他感覺到，趙希身上已經有了死氣。
得盡快想想辦法，幫趙希延長壽命。
兩人又走到齊師廟。
那里被打掃的很干凈，絲毫沒有隨著時間破落，那香爐里面的香火還沒有熄滅。
“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燒香祈禱。”趙希伸手擦了擦掉出來的香灰。
“我有感受到，不少還是祈禱我快快好起來的，雖然我第二天就忘了。”齊塵淡淡的笑著：“靠著煬國的四百八十廟和逐末為我煉制的二品丹藥，我才得以重新恢復記憶。”
“如今想來，曾經我做的事情，現在回頭來救了我自己。”
“是啊，所以說行善積德是好事。”趙希也點上三根香，低聲道：“齊師齊師，我希望你應劫過去。走上修行之路。”
齊塵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趙希瘦削的身子，想要開口說些什么。
卻聽見趙希繼續開口道：“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希望你自己能夠走上修行之路。”
“希兒....”齊塵眼中透著心疼：“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趙希轉過身來：“自己的身體情況肯定是自己最清楚呀。”
“能夠同你一路走這幾十年，已經很足夠了。”趙希淡淡的笑著：“總之答應我，努力走上修行之路，代我去看煬國的風景。”
“去看世界繁華。”
“你也不要想著，與我同生共死之類的想法，你一路走來，是為了活下來。
但到了現在，你要想的，是如何走上修行之路，不然，你經歷的痛苦便全是白費。”
“未來的路再痛苦，再無望，你也不許放棄。”
“不然，到了下面，我也不會原諒你，聽到了嗎！”
趙希的嗓音不似以前清靈，但仍然透著嚴肅，那種齊塵所熟悉的嚴肅。
“嗯。”齊塵堅定的點著頭，道：“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