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洞深處的石臺上,小洛將最后一片斂息草嚼碎咽下,草汁的苦澀還沒漫過舌尖,腕間的毒紋已像被驚動的蛇,突然暴起三寸。他早有準備,反手抽出光劍,冰刃貼著皮膚劃過,帶起一串細碎的血珠——這是他摸索出的法子,用凈靈體催生的血,暫時壓制毒的蔓延。
“咳……”腥甜涌上喉嚨時,他趕緊用袖口捂住嘴。帕子展開,上面的血漬比昨日更深,青黑色的絲縷像蛛網般纏在暗紅里。冷光小影子用劍鞘碎片刮著石臺,火星濺在他手背上,卻只燎起層白霜——凈靈體的自愈力在毒的消磨下,已經慢得像老黃牛拉車。
“城西窯廠的符號,會不會是陷阱?”靛藍小影子繞著他的手腕轉,線團上沾著的窯土突然變黑,“這土有問題!”
小洛捏碎手里的窯土,粉末在掌心燃起微弱的金芒,隨即又被青黑吞噬。他想起青云閣閣主的話,突然覺得那老頭的聲音就藏在毒紋里,日夜在耳邊念叨:“熬不過去的……遲早是毒里的冤魂……”
三日前在亂葬崗救下張叔女兒時,他親眼看見毒紋鉆進那孩子的衣袖,卻在觸及她脖頸的平安鎖時縮了回去。那鎖是他送的,用自己的血浸過——原來凈靈體的血能護人,卻也會加速自身的消耗,像根兩頭燃的蠟燭。
“再熬七日。”他在石臺上刻下第七道痕,每道痕都沾著血,“蘇綰說窯廠有‘換血蓮’,能中和怨靈氣……”
話沒說完,毒突然從骨髓里往外翻涌。這次不再是鋸骨的疼,是密密麻麻的癢,像有無數螞蟻在啃噬魂魄。小洛猛地撞向巖壁,額頭磕出的血順著臉頰流下,滴在胸口的月牙胎記上。金光乍起的瞬間,他看見幻覺里的自己躺在血泊里,王嬸的豆腐坊在燃燒,老李的糖葫蘆滾了一地——都是被他連累的人。
“別信!”冷光小影子用冰紋劈開幻象,“那是毒在騙你放棄!”
小洛死死咬住牙關,嘗到血的味道才找回幾分清明。他想起穿越前在醫院照顧奶奶,她肺癌晚期疼得整夜不睡,卻總笑著說:“熬一熬,天就亮了。”那時不懂,現在才明白,“熬”不是硬撐,是在疼里找縫隙,在黑里等光。
他摸出塊從窯廠帶回來的陶片,上面刻著半朵蓮花。這是昨日趁影衛換崗時摸到的,陶片邊緣還留著新鮮的刻痕——顯然是最近才刻的。凈靈體的直覺告訴他,這不是陷阱,是有人在給他留生路。
“毒在等我松勁。”他將陶片按在毒紋最密集的地方,金與黑的交鋒讓他渾身痙攣,“閣主也在等……他們都以為我撐不過這個月。”
可他偏要撐。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多厲害,是為了那些把希望系在他身上的人——是蘇綰斷弦的琴,是張叔女兒懷里的貓,是老李糖葫蘆上最酸的那顆山楂。這些人就像暗渠里的微光,明明自身難保,卻還拼著命給他照亮前路。
當第一縷晨光從礦洞裂縫照進來時,小洛在石臺上刻下了第八道痕。血珠落在痕里,竟慢慢凝成金色。他望著腕間雖未退去、卻也沒再蔓延的毒紋,突然笑了——原來持久戰的秘訣,不是贏過毒,是學會和疼共處,在毒的獠牙縫里,硬生生擠出條往前走的路。
他不知道換血蓮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少個七日。但只要石臺上的刻痕還能繼續增加,只要掌心的光劍還能握住,這場仗,他就不會認輸。
畢竟,凈靈體最韌的不是能克毒,是哪怕被毒啃得只剩一口氣,也能從血里開出花來的——不信命。
染坊的木門虛掩著,靛藍色的染缸蒸汽在晨光里蜷成霧。小洛剛推開門,就被股熟悉的腥甜嗆得后退半步——是幽黑癮毒的味,比他腕間的毒紋濃了十倍。
王嬸正蹲在染缸前攪染料,竹棍劃過缸底的聲響格外鈍。小洛喊她時,她緩緩轉過頭,眼白爬滿青黑的血絲,嘴角掛著半凝固的白沫:“小洛?你看這布……怎么染都發黑……”
染坊里的七個伙計全趴在織機旁,手指保持著穿線的姿勢,皮膚卻像泡過福爾馬林的標本,泛著死氣沉沉的青。最年輕的阿春手里還攥著根銀針,針尾沾著的絲線在他掌心纏成青黑的蛇形——那是小洛教他們的“避毒結”,此刻卻成了毒的養料。
“什么時候的事?”小洛扶住搖晃的王嬸,指尖剛觸到她的手腕,就被燙得縮回手。她體內的毒已經蔓延到心脈,凈靈體的暖意竟只能讓她睫毛顫了顫。
“昨天……來了個穿錦袍的……”王嬸的聲音像被水泡過的棉絮,“說、說送新染料……我聞了聞……就暈了……”
冷光小影子突然撞向墻角的新染料桶,桶蓋“哐當”落地,里面的靛藍粉末接觸到空氣,竟冒出青灰色的煙:“是青云閣的‘淬毒染’!把毒混在染料里,只要接觸三天,神仙難救!”
小洛猛地看向織機上的半成品,那些本該泛著柔光的綢緞,此刻像蒙著層尸布,用指甲刮一下,就能帶下青黑的粉末。他想起自己教王嬸染布時說:“最正的靛藍,要在月光下浸三次,晨露里曬三次。”現在這些染了毒的布,卻像一張張催命符。
“阿春!”他沖到最年輕的伙計身邊,掌心的金光貼著對方后背灼燒。阿春喉嚨里發出嗬嗬的響,手指突然抽搐著指向后院:“貓……貓……”
靛藍小影子線團一抖,瞬間竄向后院。小洛緊隨其后,剛推開柴門就僵在原地——張叔的女兒蹲在柴草堆上,懷里抱著那只斷腿貓,雙丫髻上別著朵染毒的藍花。看見小洛時,她突然咧開嘴笑,露出兩排沾著青黑粉末的牙:“洛哥哥,你看這花……不會謝……”
貓突然凄厲地叫起來,掙脫她的懷抱沖向墻角的老鼠洞。小洛這才發現,柴草堆下的老鼠尸體堆成了小山,每只都泛著青黑的光——這毒不僅傳人,連活物都不放過。
“他們算準了你會來。”冷光小影子的冰紋映出后院墻頭的黑影,“影衛就在外面等著,只要你用凈靈體救人,毒就會順著你的金光反噬,到時候……”
話沒說完就被小洛打斷:“閉嘴。”
他走到張叔女兒面前,慢慢摘下她發髻上的毒花。指尖的金光與毒花相觸,發出滋滋的響,疼得他額頭冒汗。可當女孩的笑聲漸漸清明時,他突然覺得這點疼不算什么——比不過王嬸染布時的專注,比不過阿春穿針時的認真,比不過這些人對“活下去”的渴望。
“洛哥哥,我頭好暈……”女孩的眼睛慢慢閉上,懷里的貓突然跳上小洛的肩頭,尾巴纏著他的手腕,指向柴房梁上的暗格。
小洛抬頭望去,暗格里藏著個布包。打開時,里面掉出半張染血的藥方,上面寫著“換血蓮需配凈靈血引”。墨跡還沒干,顯然是王嬸中毒前藏的——她大概猜到自己撐不住,卻還是想把最后的希望留給別人。
染坊外傳來影衛的獰笑:“那小子果然在救人!閣主說了,等他耗光靈力,就把這些毒人拖去喂搜魂犬!”
小洛將藥方塞進懷里,掌心的金光越來越盛。他知道救這些人會加速自己的毒發,知道青云閣的算盤打得有多響,可當王嬸的手指輕輕勾住他的衣角時,所有猶豫都煙消云散。
“想讓我耗光靈力?”他對著柴門外的黑影冷笑,腕間的毒紋雖在翻騰,眼底的光卻比染缸的蒸汽更烈,“那就讓你們看看,凈靈體的血,不是毒藥的養料,是火把——能燒盡你們這些陰溝里的臟東西。”
他抱起張叔的女兒,示意醒來的王嬸扶著其他伙計往后院的密道走。貓在他肩頭弓起背,喉嚨里發出警告的低吼。當影衛撞開柴門時,只看見小洛站在染缸中央,周身的金光將毒霧燒得噼啪作響,像團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不肯熄滅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