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劍主的目光如天罰降世。
慕容劍秋的軀體在武皇威壓下寸寸湮滅,從指尖到胸膛的潰散不過三息。秋離劍的悲鳴戛然而止,連灰燼都被罡風(fēng)卷成虛無——這是真正的灰飛煙滅,武皇九境碾殺武師本該如此。
但就在魂飛魄散的剎那,慕容劍秋笑了。
他早從秋離劍異常的震顫中看穿陰謀:劍主每夜子時必以劍氣滌蕩南海,三年來分毫不差的軌跡,實則是為掩蓋海底某處靈脈波動。昨夜故意引他至此,正是要借武皇威壓引爆靈脈,煉化其中蘊藏的「潮汐淚」。
“老東西...“慕容劍秋在最后一刻將畢生修為灌入足底。
霜天心法逆向運轉(zhuǎn),本該護(hù)體的冰甲化作千萬冰針刺入海底——這是自殺式的一擊,卻精準(zhǔn)刺入靈脈七寸處。初代劍主瞳孔驟縮,他苦心蘊養(yǎng)三百年的潮汐淚提前噴發(fā)!
武皇威壓碾碎慕容劍秋的神魂時,海底爆出湛藍(lán)光柱。
初代劍主急退百里,卻仍被潮汐淚的余波削去半截衣袖。他死死盯著光柱中浮沉的靈核,那本該是他突破武帝的關(guān)鍵,此刻卻被慕容劍秋殘魂裹挾著沖入虛空——螻蟻竟以魂飛魄散為代價,毀了這場百年布局!
七日后,某處無名礁灘。
漁民發(fā)現(xiàn)具被海藻包裹的軀體,此人渾身遍布海浪狀紋路,懷中緊抱半塊殘碑。當(dāng)老漁夫撬開他眼皮時,驚見瞳孔深處有潮汐漲落——
“葉...葉峰!“
殘碑上的古篆被海水蝕得只剩二字,老漁夫卻不知這名字背后藏著怎樣的因果。新生的男人茫然起身,銹刀劈開浪頭時,刀鋒竟?fàn)恳鹿饽蔁o刃刀氣。
(千里外,初代劍主捏碎窺天鏡。鏡中映出的不是漁夫,而是三百年前被他親手抹殺的某個渡海人——那正是潮汐淚原主殘存的怨念,如今借慕容劍秋之死卷土重來。)
海風(fēng)割過礁石時,慕容劍秋此刻的葉峰忽然捏碎了掌心的鹽粒。
十二時辰前,他還是丹霞劍派后山劈柴的雜役,此刻卻蜷縮在漁船的腌魚桶旁——兩年光陰竟比潮汐漲落更荒唐。滅族那夜的煙火尚未在記憶里冷透,初代劍主便已將他煉成最鋒利的刀,再親手折了這刀刃。
腥咸的魚血滲入指縫,葉峰在昏暗中盯著船板縫隙。月光漏進(jìn)來,恰如兩個月前那個雨夜——他撞破丹霞長老與黑袍人的密談,窗紙上的剪影正摩挲著秋離劍圖譜。那時他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如今想來,那聲“不慎”踢翻的花盆,分明是對方故意遞出的破綻。
“兩年...足夠把魚苗養(yǎng)成餌料了。“
他抓起條青斑魚開膛破肚,刀刃在魚鰾里碰到硬物——半枚刻著霜紋的玉扣。這是昨夜初代劍主威壓降臨前,南宮烈“失手”掉在他衣擺下的,此刻沾著魚腸黏液,倒顯出幾分真相的骯臟。
玉扣在掌心碎裂的剎那,葉峰看見了海底靈脈的倒影。那些交錯的光帶哪里是天地造化?分明與丹霞后山禁地的鎖靈陣如出一轍!兩個月前他奉命清掃劍冢,曾瞥見陣眼處有具冰棺,棺中人的面容...
“原來我才是陣眼。“
魚刀突然脫手釘入船板,刀柄纏著的漁網(wǎng)線繃成直線——這手法竟與丹霞劍派入門考核時,他破解鎖妖鏈的招式分毫不差。初代連他這點微末伎倆都算計進(jìn)去,用他親手磨出的刀刃,剜他自己的心!
咸澀的夜風(fēng)灌入肺葉,葉峰在劇咳中笑起來。
兩年間每一個生死關(guān)頭都在此刻串聯(lián):
滅族夜那道劈開火海的劍氣,角度恰好將他震向丹霞山方向
入門試煉時“意外”獲得的《霜天殘卷》,行氣路線與潮汐淚靈脈完全契合
三日前柳小滿替他療傷時,銀針走向分明在加固魂種封印
“好一場七百日的養(yǎng)蠱。“
他忽然將玉扣碎片吞入腹中,任憑霜紋割裂臟腑。當(dāng)劇痛達(dá)到頂峰時,潮汐淚在丹田爆開——這不是初代預(yù)謀的靈脈暴動,而是他故意用魂種碎片反向引爆!
(朝陽躍出海面時,葉峰抹去船板上的血漬。那些用魚血繪制的霜紋陣法,正與丹霞后山冰棺產(chǎn)生共鳴。潮汐聲中,他對著虛空輕聲道:“兩年養(yǎng)蠱,該換養(yǎng)蠱人入甕了...“)
玉扣在掌心碎裂時,葉峰只是怔了怔。
碎屑落進(jìn)腌魚桶里,混著鹽粒沉到底部——就像三日前從死魚鰾里摸出這枚玉扣時一樣平常。海浪還在原處漲落,漁網(wǎng)依然掛在船頭滴水,那個曾讓他驚駭?shù)逆i靈陣倒影,原來不過是凍僵指尖產(chǎn)生的幻覺。
卯時三刻出海,未時回港賣魚。葉峰蹲在碼頭刮鱗片時,再沒那道窺探水鏡掃過脊背。秋離劍被收走的第七個月,他終于能對著魚販的缺斤短兩罵句臟話,而不是下意識掐劍訣。
“老葉,賒的半斤鹽該還了!“隔壁船夫王瘸子踹了踹他的船板。
葉峰抬手把爛魚腸甩過去,看對方跳著腳罵娘。咸腥味鉆進(jìn)鼻腔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整整三天沒再想起“慕容劍秋“這個名字。
昨夜暴雨澆塌了棚屋,葉峰蜷在漏風(fēng)的船艙里哆嗦。那些曾運轉(zhuǎn)靈力的穴位空蕩蕩發(fā)酸,像極了小時候餓肚子的滋味。他摸索著掏出火折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早忘了點燃符紙的術(shù)法——連劃了七八下才點著濕柴,熏得滿眼是淚。
潮聲忽然變得刺耳。葉峰下意識側(cè)耳細(xì)聽,卻只辨出浪頭拍岸的動靜。沒有靈脈共鳴,沒有陣樞輪轉(zhuǎn),就像他此刻這具會生瘡、怕冷、被魚刺卡喉的凡胎,再聽不見天道低語。
今天漁獲很差,只網(wǎng)到兩尾瘦巴巴的黃花魚。葉峰蹲在船頭剖魚時,刀尖突然頓住——魚腹里干干凈凈,沒有玉扣、蠱蟲、更無血書密信。三個月來他剖開上千條魚,終于確認(rèn)當(dāng)初收獲暗藏玄機的死魚,不過是醉眼昏花的偶然。
“阿葉!你婆娘跟貨郎跑啦!“岸上有人扯著嗓子起哄。
葉峰揮了揮腥臭的魚刀,混在嬉笑的人群里罵了句葷話。當(dāng)夕陽把他補了七次的破帆染成醬色時,他發(fā)現(xiàn)罵這句話的自己臉上帶笑,是真笑。
海祭那夜,葉峰抱著酒壇癱在沙灘上。往年這時候,他總能在醉眼朦朧間看見初代劍主踏浪而來的幻影,今夜卻只數(shù)清二十八顆特別亮的星子。酒液從嘴角淌進(jìn)衣領(lǐng)時,他忽然想起滅族前最想要的生辰禮——一匹不帶慕容家暗紋的粗麻布。
“早該斷了...“
他對著尿濕的沙地呢喃,身后萬家漁火次第亮起。沒有人在意他尿了多久,正如沒有人知道那個被浪卷走的醉漢,曾經(jīng)有個能令天地變色的名字。
(三日后,葉峰用所有積蓄買了艘小舢板。當(dāng)他第一次獨自駛離海灣時,船頭濺起的浪花撲在臉上,咸澀刺痛間忽然落了滴淚——原來潮涌進(jìn)眼眶的感覺,跟劍氣入體一點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