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把劇本輕輕放在柜臺上，從兜里掏出老花鏡。

鏡腿纏著醫用膠布，在陽光下泛著淡黃。

當他讀到女主角發現情書真相那段時，柜臺上的收音機突然飄出《梁祝》的旋律，雜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從開始拍戲的那一刻起，我就以拿百花獎為目標...”趙宏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袖口蹭到眼尾的濕意，“就是缺這么個本子。”

巷子里傳來收廢品的吆喝聲，三輪車鈴鐺叮當作響。

王大鵬突然撲到玻璃柜前，圓臉擠成平面：“趙老師！您當年那段雨夜獨白我都能背！”

他過于激動的鼻息在玻璃上呵出白霧，又迅速消散。

林浩摸遍全身才找出半包皺巴巴的紅梅，敬煙時發現過濾嘴都壓扁了。

趙宏卻自然地接過叼上，就著趙小川遞來的打火機點燃，煙霧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我改變主意了。我覺得自己可以試試。我可以參演這部電影。而且劇組里的拍攝器材我可以幫忙調試。”趙宏突然轉向旁邊的老人，“老周，拍攝期間，店里的事情你就多擔待一些...”

老周猛地拽過賬本，圓珠筆在紙上劃出長長的裂痕：“你演不演戲關我屁事！”

他吼完卻轉身從柜臺下掏出個鐵盒，里面整齊碼著各種型號的軸承，“要修就修利索！不能丟了咱們店的名聲。當然，拍電影也是，拍就拍出個人樣來！老頭子受夠你了平時唉聲嘆氣的樣子了！”

趙小川趁機湊到老周耳邊嘀咕，蘑菇頭上翹起的呆毛隨著手勢一晃一晃。

林浩看見老板的表情從暴怒變成猶豫，最后定格在將信將疑。

就像所有聽說能蹭明星光環的小商販。

當趙宏讀到劇本最后一頁時，巷子口賣冰棍的老太太正用木塊敲打泡沫箱。

蟬鳴聲突然變得很遠，所有人都在等那個翻頁的聲響。

林浩發現趙宏拿劇本的手很穩，虎口處的繭子蹭在紙頁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片酬...”林浩剛開口就被趙宏抬手制止。這個動作讓他襯衫袖口的線頭崩開，露出腕骨上淡褐色的疤。

“管飯就成。”趙宏把劇本遞回來時，封面上的油漬已經干了，“我和老周都住店里，隨時能開工。”

他說話時目光掃過門外那臺斯坦尼康，眼角細紋里藏著攝像機都拍不出的渴望。

林浩想到老院子馬上就能被收拾好，“住的地方也有，睡上二三十人也不會覺得擠。片酬會有，食宿也會有！只要您愿意參加！”

老周把鐵盒摔在柜臺上，軸承滾得到處都是：“修完機器趕緊滾！老頭子也早就聽夠了你的呼嚕聲了！老頭子早就說過，干什么都要投入！賣東西如此，拍...也是如此！”

他罵罵咧咧地轉身，圍裙帶子卻勾住了趙宏的衣角，兩人拉扯時碰到了墻角的膠片盒，金屬罐子滾動的聲響像某種歡快的鼓點。

王大鵬趁機把《大眾電影》塞進趙宏手里，封面上年輕的劍客與眼前滄桑的男人重疊在一起。

趙宏低頭看雜志時，一縷白發從鬢角滑落，在陽光下亮得刺眼。

“趙老師...”林浩剛開口，巷子深處突然傳來高音喇叭的吆喝：“城管來了！”

攤主們卷起鋪蓋的嘩啦聲瞬間淹沒了所有對話。

趙宏卻像沒聽見似的，從柜臺抽屜里取出工具包。

他調試阿萊攝影機的動作行云流水，改錐在指間翻轉時劃出銀亮的弧線。

林浩注意到他小指總是下意識翹起。

這是常年拿劍留下的肌肉記憶。

“機器我晚上就能修好。”趙宏頭也不抬地說，扳手卡在螺絲上的聲響清脆悅耳，“你們那個定好的拍攝場地在哪里，我回頭可以去看看缺什么...”

趙小川突然蹦起來，拖鞋飛出去砸中了門口的招財貓：“對對對！王大鵬家老院子！百廢待興、家徒四壁...”

他單腳跳著去撿鞋，差點撞翻堆放的監視器。

巷子里的騷動漸漸平息，賣糖人的老頭又支起了攤子。

甜膩的麥芽糖香氣飄進來，和機油的金屬味混在一起。趙宏調試云臺時哼起小調，居然是《少林寺傳說》的插曲。

王大鵬突然掏出手機：“趙老師，能合個影嗎？”

他圓臉上泛著追星族特有的紅光，鏡頭對準時手抖得像帕金森。

趙宏配合地轉向鏡頭，嘴角揚起的弧度與雜志封面分毫不差。

“擱十年前，這張合影...”老周不知何時湊過來，臟兮兮的手指戳在雜志上，“起碼得收你五塊錢。”

他說完自己先愣住，轉身時碰倒了剛修好的三腳架。

林浩彎腰去扶，發現趙宏的動作比他更快。

兩人手指相觸的瞬間，林浩感受到對方掌心的繭子。

趙宏似乎也察覺到什么，抬眼時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歲月看到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

趙小川已經自來熟似的開始在店里轉悠了，嘴里默默念叨著各個場景需要的東西。

顯然，已經打定主意，給趙宏的二手店創造業績的同時，盡全力薅羊毛了。

“劇本里郵差騎的自行車...”他突然指向墻角，“我看那里就有輛永久28，是不是.....”

一旁的老周立刻炸毛：“那是我進貨用的！”

他吼完卻掏出鑰匙扔在柜臺上。

趙小川趁機勾住老板肩膀：“周大爺，要是電影火了，又用的都是店里的器材...”

他蘑菇頭上沾著灰，活像只討好人的流浪狗，“您這兒可就成網紅打卡地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趙小川眼睛滴溜溜一串，湊到老周耳邊，嘀咕了一句。

老周眼前一亮，疑惑的看著趙小川，“我能行？你這娃，我怎么看怎么覺得不靠譜！”

“包的！”

雙人相視一笑，似乎達成了什么秘密協議。

陽光西斜時，趙宏終于修好了最后一臺機器。

他摘掉老花鏡揉了揉眉心，額頭的油汗在夕陽下閃著光。林浩遞過礦泉水，發現對方接瓶子的手勢很特別。

“明天我去看場地。”

他說話時瞥了眼墻上的掛歷，某年某月的某個日期被紅筆圈了出來。

老周突然端過來個塑料盤，里面裝著十來個韭菜盒子：“修機器修到這么晚...”

他嘟囔著轉身，“就沒見你這么積極過！”

趙宏把韭菜盒子分給眾人時，林浩注意到他虎口處的繭子蹭在塑料袋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這個曾經紅遍大江南北的演員，此刻蹲在二手商店的矮凳上啃韭菜盒子，卻比任何光鮮亮麗的明星都像真正的演員。

巷子里的路燈次第亮起，趙宏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斜斜投在堆滿器材的墻上。

當他起身送客時，林浩看見他順手扶正了歪斜的招財貓——那個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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