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第三顆紐扣硌在鎖骨下方，林小滿踮起腳尖去夠自行車撐架，余光瞥見車筐里躺著片金黃的梧桐葉。葉片經絡間洇著暗紅，像極了程野眉尾那塊胎記的顏色。

“同學，你擋道了。“

金屬鏈條的咔噠聲混著薄荷味的風掠過耳畔，林小滿慌忙后退半步。黑色山地車橫在斑駁的樹影里，少年彎腰時衛衣下擺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銀色的滑板掛鏈——那是她十二歲那年用零花錢買的生日禮物。

程野捏著她的學生卡直起身，指腹無意識摩挲著證件照邊緣。照片里的女孩扎著亂糟糟的丸子頭，劉海還沾著亮晶晶的糖霜，是三年前他們在老城墻下吃龍須糖時拍的。

“重點班在明德樓三層。“程野突然把學生卡拋過來，車鈴鐺在晨光里晃出一道銀弧，“你走錯路了。“他說這話時喉結在晨光里輕輕滾動，白襯衫領口蹭著鎖骨處的紅繩——那根褪色的五彩繩還是小學畢業時她親手編的。

林小滿跟著程野穿過爬滿紫藤蘿的長廊時，聽見前邊傳來圓珠筆按動的輕響。這聲音像把鑰匙，突然打開記憶的閘門。初三暑假那個暴雨夜，程野在電話里給她講最后一道物理題，筆尖劃破草稿紙的沙沙聲混著雷聲，在她心里烙下一串潮濕的印記。

“報告。“

教室后門吱呀作響，三十七雙眼睛齊刷刷轉過來。林小滿攥著書包帶的手指微微發顫，講臺上飄來班主任帶著笑意的聲音：“正好還剩兩個相鄰的座位。“

程野的課桌像座微型天文館。透明筆袋里躺著枚凹凸不平的錫制星星，那是小學自然課他們用易拉罐做的；保溫杯上貼著褪色的庫洛米貼紙，邊緣還留著當年她撕貼紙時啃的牙印。當少年從書包里掏出《時間簡史》，扉頁突然滑出半張泛黃的拍立得——兩個渾身面粉的小孩正沖著鏡頭傻笑，背景是程外婆家的柴火灶臺。

“今天先做摸底測試。“數學老師敲了敲黑板，“課代表來發卷子。“

林小滿盯著最后一道函數題出神，突然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程野把校服袖子往上扯了扯，小臂內側的月牙疤在陽光下泛著珍珠白。那是六年級的午后，她舉著冰棍躲飛蟲時不小心咬的。

“輔助線。“圓珠筆在草稿紙上輕點，筆桿上還刻著歪歪扭扭的“CY&LM“。程野的袖口掃過她手背，露出腕表下壓著的創可貼——藍白相間的圖案，正是上周她在便利店挑的卡通款。

蟬鳴聲突然被廣播切斷，課間操的進行曲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林小滿蹲在車棚陰影里擺弄氣門芯，身后傳來運動鞋碾過砂礫的聲響。薄荷糖的涼意混著程野的聲音落下來：“打氣筒不是這么用的。“

少年蹲下時肩胛骨在襯衫下起伏如蝶翼，小指勾住她松散的鞋帶，靈巧地繞成對稱的蝴蝶結。這個動作讓小滿想起五年級春游，她在山路上摔破膝蓋，程野也是這樣蹲著給她系緊鞋帶，背包里還揣著要送給她的螢火蟲玻璃瓶。

“程野！“遠處有人揮著籃球喊，“三對三缺個人！“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黏在香樟大道上，林小滿數到第七十八塊方格磚時，書包帶突然被拽住。程野逆光站著，睫毛在臉頰投下柵欄狀的陰影：“紅豆冰。“他屈指輕叩奶茶店玻璃，“三年前你說要請的。“

柜臺上的招財貓機械地擺著手，程野掏學生卡時帶出一張泛黃的便簽紙。林小滿瞥見自己稚嫩的筆跡：“給小野的愿望清單：1.一起考上重點高中 2.坐旋轉木馬 3.看真正的流星雨“。最后一行被藍黑色墨水重重劃掉，又添了句筆鋒凌厲的“都會實現“。

玻璃杯外壁凝著細密的水珠，程野突然伸過手腕。秒針劃過表盤上貼著的熒光星星貼紙，正是他們小時候在閣樓玩天文觀測時剩下的。“七點二十，“他喉結動了動，“該去天文社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