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聽診器鐵盤貼上胸口時,我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啼哭。這并非偽裝——新生兒脆弱的視網膜正映出恐怖畫面:母親蘇文茵病號服下爬滿青銅色血管,輸液管里的葡萄糖液泛著齒輪狀泡沫,每顆氣泡炸裂都釋放出硫磺味的氣體。
“瞳孔擴散異常?!皬堊o士的圓珠筆尖戳破病歷本紙頁,墨水在「葉晚秋」的名字上暈開血漬。透過她銀框眼鏡的反光,我看到1998年的自己正蜷縮在停尸間角落,腳邊散落著被撕碎的離婚協議書。保溫箱的塑料罩突然結出蛛網狀霜花,那些曾在火化爐內壁閃爍的楔形文字,正從冰晶里滲出幽藍磷光。
父親的大哥大在走廊炸響摩托羅拉特有的電子鈴音,熟悉的號碼尾數「7747」讓我渾身戰栗。前世這個投資詐騙電話會榨干家中積蓄,而此刻我拼命蹬著棉布襁褓,試圖用腳趾勾住保育室防盜窗的鐵柵。生銹的金屬欄桿突然滲出青銅色黏液,在石灰墻面投射出旋轉的獵戶座星圖——正是殯儀館男孩脖頸紋身的倒影。
深夜的育嬰室彌漫著來蘇爾與腐爛槐花的混合氣息。當康巴絲電子鐘的紅色數字跳到03:46,我咬破舌尖發出海妖般的尖利哭嚎。值夜護士沖進來時撞翻了窗臺上的搪瓷茶缸,「安全生產」四個褪色紅字在月光下融化成血溪,順著瓷磚縫流向我的搖籃。
母親如同幽靈般出現在門口,病號服領口別的紡織女工獎章正在融化,銅質五角星變成液態金屬滴落。她枯瘦的手指按在我眉心,皮膚下游走的青銅脈管與沙漏裂痕產生共鳴,發出老式電報機的滴答聲。電子鐘秒針突然開始逆時針旋轉,1993年12月25日03:47分——這個本該是重生錨點的時間,被某種力量強行扭轉為12月22日凌晨。
“太早了...“母親呢喃著咳出齒輪狀血塊,那些沾著黏液的金色零件墜地后自動組裝成微型發條鼠。這只機械生物的眼球泛著顧明遠虹膜特有的青銅紋路,它叼起我枕邊的沙漏,利齒咬穿保育室墻內的電線。當跳動的火花點燃窗簾時,整層樓的日光燈管接連炸裂,黑暗中有嬰兒發出非人的尖笑。
在黑暗籠罩的第七秒,我嗅到父親古龍水里混著的鐵銹味。他握著摩托羅拉3200型大哥大鉆進樓梯間,按鍵熒光照亮1993年版的通訊錄——那個致命號碼上方用紅筆標注著「周慕白」,正是二十年后在講臺上宣布我掛科的大學導師。
我用盡肺葉里所有空氣發出啼哭,聲波震碎走廊盡頭的消防栓玻璃。噴涌而出的水流裹挾著青銅色菌絲,在地面匯聚成發光的箭頭,指向走廊拐角的紅色磁卡電話亭。當父親疑惑地走向那臺布滿煙頭灼痕的公用電話時,我咬破食指在保育室玻璃上畫出血色星圖,每一筆都伴隨著前世記憶的刺痛。
電話亭突然溢出瀝青般濃稠的黑暗,聽筒里傳出機械合成的嗓音:“葉先生,那批螺紋鋼期貨...“父親的手僵在半空,他的影子正在發生恐怖的分裂——1993年的實體影子與2015年跳樓時的虛影重疊,而真正的詐騙犯此刻正在虛空中顯形,西裝翻領上別的沙漏形領針泛著血光。
沙漏從發條鼠口中掙脫,懸浮在電話亭頂端逆時針旋轉。當流沙形成微型颶風時,我聽見自己骨骼生長的脆響——右手食指突然恢復四十歲時的模樣,帶著前世婚戒的壓痕,在撥號盤上按下那串逆轉命運的號碼。
“喂?老葉你那兒怎么有嬰兒哭...“騙子的聲音突然扭曲,電話線里爆出青銅藤蔓纏住他的脖頸。父親茫然地放下大哥大,他西服內袋的合同正在自燃,灰燼里浮現出「時鑒會1993年第47號修正案」的字樣,末尾簽名竟是母親年輕時的筆跡。
晨光穿透烏云時,我蜷縮在染血的襁褓里清點代價:視網膜邊緣出現齒輪狀黑斑,耳道持續滲出青銅色黏液,左手小指的第一關節開始透明化。保育室的門軸發出生銹的呻吟,戴紅領巾的男孩倚著門框,他脖頸的沙漏紋身里囚禁著三日前的星辰,塑料涼鞋里露出的腳趾正在碳化。
“每修正一個錯誤,“他把玩著微型發報機零件,少先隊徽章在掌心烙出焦黑的「0927」,“就有三個平行世界的葉晚秋被時砂湮滅。“窗外的梧桐樹上,四十歲的我倒吊在枝頭微笑,手中沙漏的流沙正在吞噬這個初生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