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栓柱的礦燈掃過滲水的巖壁,光束里浮動的煤塵突然凝成孩童手掌的形狀。他猛吸一口旱煙,火星子濺在身后陜西后生的安全帽上——那小子脖頸后的紅痕又擴散了一圈,像條蜈蚣趴在衣領邊緣。
“王頭兒,這巷道的排風管咋是熱的?“后生指著頭頂銹蝕的鐵管。王栓柱瞇起眼,看見管口正滲出瀝青狀黏液,滴在鐵軌上發出腐蝕的嘶響。
升降籠的鋼索就在這時繃斷。
在失重墜落的五秒間,王栓柱瞥見頂棚通風口閃過半張女童的臉。那分明是去年臘月凍死在礦場的啞女阿丑,此刻卻咧開滿嘴煤晶尖牙。
“閉眼!閉眼!“
老礦工的吼聲被金屬扭曲的尖嘯吞沒。升降籠砸穿三層木質支撐架,碎木屑混著煤灰灌進眾人七竅。陜西后生突然發出非人嚎叫,他的瞳孔被黑色填滿,指甲暴長成煤錐狀,生生插進身旁同伴的眼窩。
王栓柱滾進積水坑,渾濁的黑水突然沸騰。他看見水面倒影中,自己的右耳正在碳化,耳垂裂開細密的蜂窩孔洞。巷道深處傳來指甲抓撓巖壁的聲響,每一聲都精準對應著人類心跳的頻率。
李秉忠的懷表在子時準時停轉。
他盯著桌案上自行拼合的地質圖,那些代表礦脈的朱砂線正蠕動成瞳孔狀。窗外突然傳來犬吠,三十六根通風管同時噴出黑霧,在空中聚成儺戲面具。
“東家!鎮魂樁...樁子活了!“
賬房撞開房門時官帽歪斜,露出被煤晶侵蝕的右耳。李秉忠抓起煤雕沖向礦場,刻著自己側臉的半身像正在發燙,眼眶處滲出黑血。
七十二根鐵水澆筑的童男樁破土而出,胸腔裂開的蜂窩孔洞噴出帶火星的煤粉。更夫的銅鑼“當啷“墜地——他的喉管被鐵樁貫穿,尸身懸在“隴西煤礦總局“的匾額上晃蕩,血珠在青石階上敲出喪鐘般的節奏。
李秉忠的懷表蓋突然彈開,表盤內側浮現出血色小篆:**“未時三刻,丙字巷“**。當他沖進標注的巷道時,眼前的景象讓這個劍橋高材生雙膝發軟——啞女阿丑的尸首正從煤壁中浮出,七竅綻放的煤晶花里嵌著微型青銅燈。
地母的瞳孔在礦井最深處睜開。
血管狀礦脈突觸伸向地表,穿透三十具新葬童尸的腳心。他們的天靈蓋自動掀開,腦漿在接觸空氣的瞬間結晶成暗紅色煤塊。其中一塊滾落到李秉忠腳邊,斷面浮現出獨子李承業的臉。
青銅祭壇上的魂燈集體傾斜,藍綠色火苗舔舐著刻有鎮魂咒的青磚。李秉忠跪在壇前,匕首劃過左臂。血珠墜入凹槽的剎那,巖壁黑影發出尖笑,裹著煤灰撲向他裸露的胸膛。
“再加三十具!“
符文在皮下扭成毒蛇,撕開肋骨的脆響中,李秉忠聽見地母的囈語。他的左臉正在碳化,顴骨凸起煤晶棱角,右眼卻變成純凈的琥珀色——那是地母窺視人間的瞳孔。
壇心鐵盒突然爆開,半塊煤雕躍入他掌心。斷裂處伸出無數血絲,沿著腕脈鉆進心臟。李秉忠的懷表發出齒輪倒轉的尖嘯,表蓋內側浮現新的讖語:**“丙寅年五月十七,血親入甕“**。
黎明前的礦場立起新碑。
三十個朱砂描紅的童工姓名在霧中滲血,碑文裂縫里伸出煤晶觸須,將巡夜人的眼球拽入黑暗深處。王栓柱用獨眼凝視碑面,發現“功勛永垂“的“垂“字比昨日多出一橫——變成“功勛永重“。
烏鴉叼著半截臍帶掠過碑頂,爪痕在青石表面刻下西夏文咒語。當第一縷陽光刺破煤霾時,碑底滲出黑色黏液,形成無數指向礦工棚戶區的小箭頭。
在隴州城某座深宅里,三歲李承業突然驚醒。他的枕邊散落著煤渣,窗臺上立著只獨眼烏鴉。當奶娘推門而入時,孩童正用稚嫩手指在煤灰上描畫——那是個精確的礦井剖面圖,標注著“丙寅年五月十七“的日期。
劍橋大學地窖,威廉斯教授捏碎了放大鏡。
他正在研究的西夏殘卷上,“地母之瞳“插圖滲出黑色液體。煤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石墻上,分裂成六個跪拜的人形。當助教推門時,只看見滿地玻璃碴和一行血書:
**“通知日本關東軍,黑石溝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