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的指尖還殘留著命裁令發燙的溫度。

他半蹲著撐在青石板上，喉嚨里像塞了團燒紅的炭——方才被命運長河沖擊的眩暈感還未退盡，可眼前這攤翻涌的黑水比那更讓他心跳如擂。

“老任你說這石板材質不對？“鐘逸蹲下來用掃帚尖戳了戳地面，青石板被戳出個白印子，“我上個月勾魂時掃過這條道，石頭硬得能崩掃帚毛，現在倒跟豆腐渣似的?！八鋈惶ь^，掃帚“啪“地砸在地上，“你們看那火！“

血紅色的鬼火正繞著三人頭頂打轉，原本該是幽藍的光暈像被潑了朱砂，其中兩簇突然撞在一起，炸出一串火星子，落在鐘逸肩頭，燙得他跳起來拍衣服：“操！

這火還帶溫度？“

任軒沒接話。

他站在忘川河邊，指尖浸進黑水又迅速縮回——那水不是涼的，是溫的，帶著股鐵銹味，像泡過無數具尸體的血池。

他翻開隨身攜帶的《幽冥殘卷》，泛黃的紙頁在風中簌簌作響，當他的目光掃過某段記載時，瞳孔猛地縮成針尖：“黃泉初成時，忘川水承天地怨氣，色如玄鐵，味若腐血?！八痤^，殘卷上的朱砂批注映著血火，“卷里說，地府初建時沒有望鄉臺，沒有三生石，所有亡魂都要先過'酆都試罪殿'?！八赶蜻h處那座紅墻宮殿，“現在那位置，就是試罪殿?！?

“所以我們穿到地府剛蓋好的時候了？“鐘逸倒抽口涼氣，掃帚桿在手里轉得飛快，“那咱們現在算什么？

時間旅行者？“

李云沒說話。

他盯著命裁令上流轉的金光——方才在青銅宮殿里，秦始皇說“命裁命守本是陰陽兩面“，現在令牌燙得幾乎要燒穿掌心，連識海里都翻涌著陌生的畫面：龍袍男子掀翻玉案，金樽酒液潑在地上，映出他扭曲的臉：“朕的大秦，怎會只有十五年！“

“去源流深處?！袄钤仆蝗黄鹕?，拍了拍膝蓋上的黑灰，“秦始皇說'找該找的人'，現在看來，這人可能在地府的過去?！?

任軒合上殘卷，指尖在封皮上敲了敲：“源流是地府靈氣匯聚處，若真有時空亂流，那里的線索最多?！?

鐘逸把掃帚往肩上一扛：“走就走，反正總比在這看鬼火蹦迪強?！?

三人剛邁出三步，身后突然傳來金屬摩擦聲。

李云猛地轉身，就見二十余道黑影從試罪殿的陰影里涌出來——那些“人“穿著銹跡斑斑的玄甲，頭盔上的紅纓早已腐爛，露出底下青白的頭骨；他們的眼眶里沒有鬼火，卻長著三對豎瞳，每對都泛著幽綠的光。

為首的鬼兵舉起青銅戈，喉嚨里滾出一串晦澀的咒言：“擅闖命律者......碎魂！“

“老規矩！“鐘逸抄起掃帚往前一送，掃帚毛瞬間凝出冰棱，“我控場，老任斷后，阿云拆核心！“

李云的指尖騰起幽藍火焰——這是他獨有的“無命之火“，?？岁幓暝箽狻?

他往前一撲，火焰裹住鬼兵的青銅戈，金屬瞬間熔成鐵水，鬼兵發出刺耳的尖叫，三對眼睛同時裂開，流出黑血。

“命輪反轉術！“鐘逸咬破指尖在掃帚上畫符，冰棱刺進鬼兵眉心，“我倒要看看你們記著什么破事！“

黑血濺在青石板上，化作一串破碎的畫面：

-朱漆大殿里，穿玄色官服的判官伏案寫判，筆鋒如龍，“嬴政，壽元五十，帝運十五年“；

-龍袍男子掀翻書案，金印砸在判官胸口，“朕掃六合，吞八荒，憑什么只有十五年？“；

-玄色官服被染成血紅色，判官抓起命書撕成碎片，“你要改命？

好，那這地府的命律，便由你重寫！“；

-十座威嚴寶殿拔地而起，玄色判官的官服被換成閻王冕旒，他站在殿外冷笑：“嬴政，你以為改了自己的命，就能改天下人的？“

“操！“鐘逸踉蹌后退，鼻血“啪嗒“滴在冰棱上，“這鬼兵的記憶里......那玄色判官后來成了十殿閻王之一？

而秦始皇......他才是最早的命律制定者？“

任軒接住差點栽倒的鐘逸，指尖按在他后頸輸了道陰氣：“殘卷里提過，地府初有'無名判官'掌命律，后來十殿崛起，無名的痕跡被抹得干干凈凈......“他看向李云，“所以秦始皇能操控命執者，因為他本就是命律的'原作者'？“

李云的命裁令突然劇烈震動，震得他虎口發麻。

他順著令牌指引的方向望去——在斷崖下的陰影里，一座用白骨堆砌的祭壇若隱若現，祭壇中央懸浮著半張泛黃的紙頁，上面的字跡是他熟悉的秦篆：“天命無常，唯執者定......“

“那是命書殘頁！“任軒的聲音發緊，“完整的命書在閻羅殿，但殘頁......“

“管他呢！“鐘逸擦了擦鼻血，“說不定能靠這東西找到回去的路！“

李云剛要邁步，腳腕突然被什么東西拽住。

他低頭，就見忘川水漫上了青石板，無數半透明的手從水里鉆出來，指甲深深掐進他的皮肉——那些是亡魂的手，有的戴著玉鐲，有的纏著孝帶，有的指節還沾著沒擦凈的血。

“命不可違！“

凄厲的呼喊從四面八方涌來，像是千萬人同時在耳邊尖叫。

李云的無命之火剛要燒，那些手卻避開火焰，反而更用力地拽他——它們的目標不是他，是祭壇上的殘頁。

“阿云！“鐘逸突然撲過來拉住他的手臂，“這聲音......和之前命執者說話的調調一模一樣！“

李云的呼吸頓住。

他記得很清楚，命執者每次出現時，聲音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空谷回響般的嗡鳴，而此刻這些亡魂的呼喊，竟和那聲音的頻率分毫不差。

“退后。“任軒抽出腰間的判官筆，筆尖點地畫出防御陣，“這祭壇有問題，可能是......“

他的話卡在喉嚨里。

陰影中，一道身影緩緩走出。

是李云。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道袍，連命裁令掛在腰間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他望著對面的三人，嘴角勾起個似笑非笑的弧度，而他的眼睛里，沒有半分屬于李云的溫度。

忘川水還在沸騰，血紅色的鬼火突然全部熄滅。

兩個李云隔著白骨祭壇對視，連呼吸的頻率都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