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真臉色微變,心道:才送走一個何太沖,又來了一個摩柯徒,連環莊往日里從未有過這般熱鬧,怎的自改名之后,不長眼的人反是越來越多了?
心中微一轉念,便又多了幾分隱憂——只不知這摩柯徒,到底是何方神圣?光這一聲大吼,所展現出來的內功修為,便已知不似凡人了!
“哎呦!”
蛛兒一聲痛呼,將朱九真從胡思亂想之中拉回了現實,她低頭一看,見對方胸肋之間,竟又在隱隱滲血,面上不由得微微一驚,忙彎腰將人扶起,關切問道:“蛛兒姑娘,你怎么了?”說罷,又轉頭大喊:“來人,來人!”
“行了,別喊了,朱姑娘,你叫的我耳朵都要聾了!”這蛛兒一臉蒼白,面帶苦色,竟還不忘毒舌兩句。
朱九真聽了,雙頰頓時一紅,內心羞惱不已,忍不住白了一眼身邊虛弱的女孩兒,心說若非看她受傷,高低得給上一掌,好叫這人吃個教訓!
“真姊!”
忽又一聲輕喚自轉角處傳來,卻是武青嬰聽到吼聲,跑來打聽情況。
見了朱九真后,她忙跑到身前,也不啰嗦,徑直問道:“這摩柯徒乃是何人,你認識嗎?”
朱九真搖了搖頭,一臉凝重,緩緩道:“只怕來者不善!”
蛛兒聽了這話,又忍不住插嘴:“這不是廢話嗎?正常人誰搞這一套?”
朱九真咬了下唇,臉上紅了又紅,長吸一口氣后,方強忍住將這人推開的欲望。
武青嬰這時才注意到一旁的蛛兒,小聲問道:“這便是那位……?”
朱九真點點頭,鼻尖發出一聲輕哼。
武青嬰心中了然,下意識在蛛兒身上掃了一眼,最后視線落在對方另一邊的爛臉上,不由得生出幾分可惜來——果真世上無圓滿,這樣的美人兒,竟就毀在了這半邊臉上。
大約是覺得盯著別人看有些失禮,武青嬰只是一掠而過,便將視線重新放回了朱九真身上,目光中帶上了幾分問詢之意。
朱九真會意,輕輕點頭,安撫道:“放心吧,有公子在,不會有事的!”
武青嬰撇了撇嘴,雖然心里很不愿意承認,但朱無視的武功,確實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蛛兒沒有見過朱無視的本事,心說這二人不識世間武學之精妙,想的未免也太簡單了些,來人既能發佛門獅子吼,功力必已達通玄之境,絕不在金花婆婆之下。
你們公子瞧著那般年輕,就算天資絕頂,武功又能強到哪里去?被那人打上一掌,只怕當場便要喪命!
她念及救命之恩,原是不想貶損朱無視的,但事關自己,卻又不可能作壁上觀,想了又想,方才委婉勸道:“要不我們還是先避一避吧?”
朱九真看了她一眼,面露古怪道:“避?往哪里避?”
蛛兒道:“莊子這么大,莫非就沒有秘道之類的藏身之所?”
朱九真卻道:“秘道當然是有,可公子都沒發話,我們先逃了算什么回事?”
蛛兒急道:“那就把他也帶上一起啊!”
朱九真聞言,卻是輕輕一笑:“蛛兒姑娘,你放心吧,以公子的本事,是絕不會叫莊子出事的。”
“哎呀,你!”
蛛兒見她冥頑不寧,語氣也不再遮掩,直言道:“我就是信不過你家公子的本事,才叫你們趕緊逃,這人的功力,明教四大法王尚且不及,他有什么底氣,可以和那人過招?”
朱九真見她貶低朱無視,臉色也垮了下來,冷冷道:“蛛兒姑娘要是害怕,我可以叫人送你去后邊避一避!”
“你……你怎么不識好人心啊?”蛛兒聞聲,頓覺氣苦,面上一時青白不定。
對方這樣說,豈非在罵她是貪生怕死之輩?她的本意,明明只是叫這些人明哲保身罷了!
朱九真卻道:“蛛兒姑娘不必多說了,公子與我恩同再造,他若不退,我是萬萬不會退的!”
武青嬰也拔出劍來,點頭附和:“我自是和真姊共同進退!”
“青嬰!”朱九真轉頭看她,頓時面露感動。
蛛兒聞言,不禁暗暗撇嘴,兩人這番作態,反倒叫她枉作小人了。
但想到朱九真的救命之恩,她又不能真的一個人逃走,輕嘆了一口氣,不禁暗暗思忖:“唉,既然如此,還是只能本小姐出手了!”
她思索片刻,轉頭對著朱九真主動道:“朱姑娘,我或許有辦法可以迫退來人!”
“哦?”
朱九真一時面露詫異,好奇道:“你有什么辦法?”
她自是相信朱無視的本事,但若能有其他法子可為對方提供助力,她當然也不會排斥。
蛛兒想了想,道:“我有一門武功,名喚‘千蛛萬毒手’,須輔以花蛛之毒,才能練成。毒液入體,蛛即死去,練成百只,僅是小成,若要功夫深,便須練過成千上萬只……”
話才說到一半,一旁的朱、武二女就已是齊齊一寒,渾身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
她們雖不曾見過這門功夫,但要靠著蛛毒入體,才能練功,怎么看都像是邪門歪道的路數。
朱九真的心思遠比武青嬰敏銳,一下子便想到蛛兒爛了的半張臉,掃了一眼后,下意識微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來。
蛛兒沒有察覺到朱九真異樣的目光,仍舊在一旁說道:“這門功夫威力極大,倘若我沒有受傷,倒是可以試著偷襲一下那人,但是現在……”
想到自己身上的傷,蛛兒的語氣漸漸低沉下去,朱九真看她一眼,卻是問道:“蛛兒姑娘,那這‘千蛛萬毒手’……你練到各種境界了?”
蛛兒聞言,面露幾分羞赧,不好意思道:“我才練到百蛛境界……”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不過若是用來對付那摩柯徒,想來也是足夠的。”
朱九真不禁皺眉,躊躇道:“可你身上的傷……”
蛛兒道:“這才是我要和你說的事,現在我有傷在身,若要出手,自是力有未逮。但我體內藏有奇毒,凡人觸之必傷,見血必亡,若能想個法子,將這毒使那人沾上一點,必能一擊奏功。”
說到這里,她似是想到什么,突然驚叫一聲,道:“我那日受傷,你們救我時,應該沒有中毒吧?”
朱九真聞言,不由面露幾分古怪,心說公子信手之間,便你這毒給封住,若是拿來對付強敵,也不知靠不靠譜?
但這話她自不會明說,只搖了搖頭,道:“公子那日瞧出端倪,已叫下人做好了防護,倒是沒聽說有哪個中毒!”
“這樣便好!”
蛛兒暗暗松了口氣,不由得嘟起小嘴,小聲嘀咕了一句:“瞧不出,那人還是有一點眼力的嘛!”
朱九真這時也笑了起來,問道:“那蛛兒姑娘,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蛛兒道:“你且取個瓷瓶過來,我運功逼出一些毒血,到時你使暗器也好,做成毒煙也罷,也算是有了防身之力。”
“好!”
朱九真點了點頭,正要抬腳,門外卻已經先傳來門房的喝聲:“嘿,你這和尚,干嘛搬塊破石頭來堵咱莊子的門?”
此時莊子外面,立著一方巨石,約有丈高,上面覆蓋許多青苔,頗有幾分斑駁,正將大門堵了個結結實實。
一個光頭老者,半裸著上身,立在石頭前,抬頭看向“護龍山莊”四字,目帶幾分沉思之色。
那門房也是個沒眼力見的,他前天才被班淑嫻揍了一頓,心里正憋著火,聽見吼聲后,就沖了出去,見來人是個和尚,想到我佛慈悲,便不客氣地質問起來。
不想和尚聽見他的喝聲,只是輕笑一聲,隨口答道:“某剛才不是說了嗎?是來此獻寶的!”
“獻寶?”
門房朝四周掃了掃,見除了石頭外,此地別無他物,不禁疑惑道:“寶,哪里來的寶物?”
和尚晃了晃下巴,笑瞇瞇道:“寶物不就在你眼前嗎?”
“你說它?”門房指著巨石,一臉的不可置信,道:“這不就是塊破石頭嗎?它能是什么寶貝?”說完,還打量了巨石兩眼,然后又搖了搖頭。
和尚卻道:“寶物自晦,落在旁人眼里,自然不值一文。可若在有緣人眼中,卻是價值千金!”
“那看來我是沒有緣分了?”
門房被和尚高深莫測的話語,唬地有些發愣,脫口便問了一句。
接著,他眼珠一轉,心里似有了些想法,悄摸湊到和尚身前,小聲道:“和尚,你告訴我,這石頭到底有什么玄虛?”
和尚卻不回答,只是笑而不語,靜靜看著他。
門房被看的有些發虛,雙手叉腰,不悅道:“和尚,你干嘛不說話?”
和尚笑了笑,指了指石頭,道:“你又不買,某自不愿干廢唇舌!”
“嘿,你瞧不起誰呢!”
門房被氣的鼻子一歪,嗤笑道:“那你說個數,我看你打算把這破石頭賣出個什么價錢?”
“好,那某便開個價!”
和尚點了點頭,輕輕一笑,而后伸出右手,但見胳膊肌肉虬結,五指硬如寒鐵,輕輕往上一拍,只聽“啪”的一聲,巨石上石屑、青苔簌簌而落,待到煙塵過后,才見一個五指手印正清晰地印在上面。
“五千兩,拿錢來吧!”
這一手堪稱驚世駭俗,門房被嚇的瞠目結舌,耳畔卻突然傳來和尚輕飄飄的聲音,轉頭望去,才見對方正面露詭笑,哪里還有一絲出家人的慈悲模樣?
“哎呦,你這和尚原來是鬧事的!”
門房怪叫一聲,就要往莊子里跑,可才抬腳,便覺身子一輕,整個人竟渾若無物一般,被那和尚一把拎到身前,獰笑道:“某出了價,你卻不拿錢,這又是何道理?”
門房肩膀被捏地劇痛難忍,身子巨顫,臉色發白道:“我可沒說要買,你這和尚怎么不講理,還想強買強賣不成?”
那和尚卻笑道:“我這寶物取自昆侖絕巔,珍貴無比,若出了價,便萬萬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你……你……”
門房這會兒已經明白這就是個比班淑嫻還兇還狠的大惡人,原本還打算強辯兩句,想了想又閉上了嘴,只顧在一旁哀嚎。
“拿不出錢來,其實也可以用其他東西來抵……”和尚突然提醒了一句。
門房好似見到了救星,忙道:“我愿意,我愿意,你看上什么,都可以拿走!”
“真的什么都可以?”和尚確認了一遍。
“自然!”門房忙不迭地點頭。
和尚嘿嘿一笑,舉起一只手道:“那某就抽你五根骨頭好了,剛好一根骨頭一千兩,倒叫你大賺特賺了!”
門房瞪大了眼睛,即便此刻他渾身劇痛,還是忍不住哆嗦出聲:“骨……骨頭?”說罷,便似抽空了力氣,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下墜,偏偏又被和尚給穩穩拿捏住。
“他不過是個家丁,閣下本領高深,何苦要刻意為難呢?”
突兀的聲音響徹半空,和尚臉色一變,猛地松開門房,縱身飛退,抬頭望去,便見朱無視立在巨石之上,也不知來了多久。
待退至安全距離,和尚穩穩站定后,再次警惕地往巨石上看去,那里卻又早已空無一人。
“好厲害的掌力!”
又是一聲響起,和尚瞳孔一縮,視線一垂,才發現朱無視不知何時已翩然而下,正站在巨石前面,注視著那個手印!
“剛極而生柔,入石而不裂,這明顯外家功夫練到絕頂,內力自生的大高手啊!”
朱無視轉頭望向那和尚,心中微微詫異,這人的功力,便是之前的班淑嫻和何太沖也遠遠不及。
哪怕是生死玄關打通前的自己,純靠九陽真氣,他自認也做不到如對方這般信手揮灑,無所妨礙。
“你便是這護龍山莊的莊主?”和尚眼睛一瞇,顯然先前朱無視鬼魅一般的輕功,以及一語道破他武功底細,給了他極大的壓力。
朱無視輕輕一笑,淡淡道:“閣下這般大費周章,不就是為了逼我現身嗎?”
說罷,他又看向巨石,緩緩道:“不過閣下的出價,卻是有些貴了,不若我出個價,閣下看看如何?”
和尚一抬手,定定道:“請!”
朱無視呵呵一笑,抬起手來,輕輕一抹,也不見如何動作,先前深有足寸的掌印,頃刻間便已消失地無影無蹤。
和尚瞳子一凝,終于對朱無視的實力有了一個直觀的感受,若只以內力修為而論,此人決然不會在自己之下。
“你出的價呢?”頓了頓,和尚沉聲問道。
朱無視笑道:“這便是我出的價,我和我家下人一樣,都覺得一塊破石頭不值一錢!”
和尚眉毛一挑,眼神銳利如刀,定定注視著朱無視。
朱無視卻渾若不覺:“閣下覺得我出的價,是否合理?”
空氣沉寂片刻,忽地,和尚輕輕一笑,點頭道:“自是合理!”說罷,雙手合十,又道:“某既已為寶物尋到有緣人,這便離開罷!”
他本就是為試探護龍山莊的底細而來,既然已經知道朱無視不好惹,自然也不愿再多留。
點了點頭,轉頭便走,身后卻又響起朱無視戲謔的聲音:“閣下遠道而來,送來寶物,我若一文不予,實難心安。所以這寶物,閣下還是帶走吧!”
話音一落,頭頂惡風急至,和尚猛地抬頭,就見那方巨石,已被朱無視拋了過來,如泰山壓頂,當頭砸下。
“喝!”
和尚一聲暴喝,雙手一抬,渾身肌肉暴起,眼放湛湛神光,氣勢于一瞬間變得霸道之極,明明胡須斑白,卻似頂天立地,身接日月,活脫脫化身成一尊戰神。
“啵!”
那巨石來的又快又急,可落在和尚手中,卻似輕飄飄如一團棉絮,連聲音都只有極小一聲,顯是武功已入大拙若巧之境,可由大化小,輕重如意。
和尚展露神通,心中得意,不由得朗聲譏諷:“呵,不過爾爾!”
可話音一落,肩頭便猛地一沉,手中巨石的力道,何止增大了千斤萬斤,這一下來的猝不及防,和尚臉色陡變,差點膝蓋一軟,半跪在了地上。
“呔!”
就在這時,和尚雙目睜圓,突地發出一聲大喝,功力瞬間摧至十成。
一旁的門房只覺晴空響了個炸雷,兩眼一黑,整了人似喝了酒一般,顛來倒去,差點摔倒在地上。
“砰砰砰!”
和尚身經百戰,自不會束手待斃,大喝之后,脖頸青筋根根直露,靠著自身大力,彎曲的膝蓋竟再一次站直了起來。
他對著巨石連拍三掌,每一掌含有數重勁力,或剛或柔,或直或曲,一重緊跟一重,勢如波濤洶涌,綿綿不絕。
似這般水滴石穿,前后消磨,終于在某一刻,和尚將巨石上的力道徹底抵消殆盡,旋即一聲大喝,將石頭遠遠甩了出去。
此刻他面紅如赤,眉心如血,汩汩汗水順著長眉落下,似化成涓涓細流,長氣一呼,空氣中竟似彌漫起淡淡的血腥氣。
收起微微顫抖的手,和尚陰沉的朝身后了一眼,對朱無視的殺意越來越盛,不過今天吃了暗虧,他自不會逞強,暗暗壓住傷勢,運起絕強輕功,飛速掠走,眨眼便沒了身影。
這一戰開始的突然,結束的突兀,莊內三女都瞪大了眼睛,其中蛛兒更是震驚莫名,拉了拉朱九真道:“你家公子這么厲害的嗎?”
朱九真聞言,眉宇間浮起一抹驕傲之色,道:“早說了公子武功天下第一!”說罷,她還眼角一斜,偷瞥了一眼對方,似想從臉上看到什么羞愧之色。
不想蛛兒面上卻只閃過一抹懊悔,嘀咕道:“早知他這么厲害,我還獻什么血啊?真的虧死了!”
朱九真:“……”
馬嘶聲劃破夜空,和尚眺望前方不起眼的府邸,長呼了一口氣,眉間掛著一絲倦意,還有一抹詭異的潮紅。
“大人!”
一個家丁聽見響動,打開大門,見是和尚,立刻迎了上來。
和尚卻不動彈,只閉眼深息片刻,方才緩緩開口:“扶我下來!”
家丁面露疑惑,但還是依言做了,結果和尚剛一落地,身子便有些搖搖欲墜,接著噴出一口黑血。
“大人,大人,你這是怎么了?”家丁面露驚恐,顫聲問道。
和尚卻揚了揚手,虛弱道:“別聲張,先扶我進去再說!”
“啊,好!”
家丁剛把人扶進去,立刻便有一人迎了出來。
那是個精干枯瘦的老者,身材瘦長,滿臉皺紋,愁眉苦臉,似剛新死了妻子兒女,旁人只要瞧上一眼,幾乎便要代他傷心落淚。
他一見和尚,眸子頓時一凝,上前一把捏住對方的手腕,沉聲道:“你受傷了,還是內傷,怎么回事?”
和尚嘆了口氣,苦笑道:“我聽昆侖派的細作說附近有間護龍山莊頗為蹊蹺,便自作主張打探了一番,和那莊主過了幾招,結果太過托大,一時不慎,受了點輕傷……”
老者點點頭,忽又盯向他,瞇著眼縫,冷冷道:“你怎么回來的?后面可有尾巴?”
和尚連忙搖頭,輕聲道:“放心吧,我在昆侖山里用輕功跑了一夜,出來殺了一個商隊,搶了三匹馬,又跑了一天,才敢回來,那人決計是跟不上的。”
“這樣啊……”
老者點了點頭,瞥了他一眼后,對著家丁道:“把人先扶下去療傷吧!”
“是!”
見著兩人走遠,老者才長呼一口氣,細細思索著和尚說的話。可剛要踱步,忽地身子一僵,仿佛被什么恐怖之物盯上,渾身汗毛根根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