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娟老師是她們的班主任。她身材微胖，短發，戴著黑色發箍，目光中總是帶著情緒，圓嘟嘟的臉上不施粉黛，大熱天還穿著長袖。又保守，又刻板。

她在課堂上十分嚴厲，私下里脾氣暴躁，不通人情。去往她辦公室的學生，大多只能哭著走出來。她有一些追求者，但她從來都是冷冰冰地拒絕，年近四十還單身。

這些可靠不可靠的消息都來源于巧巧，伊月真假難辨，她不像同桌那樣是老師們辦公室的常客。

巧巧被帶過來，被老師們扔在樹蔭下，她熱極了，拿過朋友手中的筆記本就開始扇風，其他老師都各自散去。

美娟老師對著她大聲吼道：“你有病是吧？大中午的跑步？還讓不讓我們休息了？”

“美娟，孩子或許是有心事，我們應該開導她啊？”一道卑微的聲音傳進伊月的耳朵，她不由得聯想到自己的爸爸。

她側目看去，是唯一留下的老師，從對方亦步亦趨的跟隨就能輕易斷定是美娟老師的追求者。

伊月第一眼望過去就知道他為什么會被拒絕了，因為他看起來實在有些年紀大了，面容黝黑，額頭上已有了明顯的皺紋，眼睛也黯淡無神。

美娟老師卻顯得很年輕，她脖頸及手腕處的皮膚很白，或許與她的穿著不無關系。

“這是我的學生，不用你管！你走開！”美娟老師憤怒地吼道。

“怎么能這么說呢？我們教師應當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蹦欣蠋熞廊惠p聲細語。

“哼！一視同仁？你都不管管自己的學生。他們老是以你的名義送東西，還不讓管，說我不是他們的老師，真是煩死了！”

“等下午開班會時我會強調，只要再有此類行為，堅決以校規處置，絕不容情！”男老師說得義正言辭。

“真是的！都已經讀高二馬上就成年了，還那么幼稚！”美娟老師驕傲地別過頭，似乎有不想見到的人。

“老師們好！”伊月看見有位男生拿著一束花走過來，他的臉上帶著調皮的笑容，身形頎長，臉龐顯瘦，大概是高年級的學生。他和兩位老師打招呼，但沒人搭理他。

“明華老師，這是您早上在花店預定的?！蹦猩鷮⒒ㄊ徒o男老師，然后故意將上面的便箋碰落在地，接著很夸張“咦”地一聲把它撿起來，又裝模作樣地問：“明華老師！這是？這是……”

“這是什么啊？”誰都知道他是故弄玄虛，但巧巧卻十分好奇。

男生閉上一只眼，對她豎起大拇指并解釋道：“這是花語，每朵花都有它的語言?！?

“是嗎？”巧巧更好奇了，“那念出來聽聽嘛？”

美娟老師想上前阻止，但巧巧反客為主，拉住她的胳膊，兩人爭執的間隙，附近休憩的學生都圍過來，男生也走到她們面前開始讀著便箋上的內容。

“美娟，見信好。自從大學畢業典禮上的驚鴻一瞥，時光倏忽即逝，回首已是經年。我追逐你的腳步，從高山到低谷，從大海到池塘，最終回到你出生的地方。”

“上周校長又問我，是否要調去大城市，我直接拒絕。沒有你的城市就和沙漠沒有區別，而現在我就身處沙漠，看著這漫天黃沙遙遙不知歸處，因為你不肯接受我的追求。天可憐見，我對你的愛忠貞不渝。今有花束一捧，聊表心意?！?

美娟老師臉紅的跟西紅柿一樣，西紅柿熟透了，終于掙脫束縛。她一把沖過去將花束甩在地上，伊月猜想她原本是想踩爛的，但她只是試探了幾下，最終放棄了，只是把便箋搶在手中撕得粉碎。

美娟老師強忍著怒火問:“明華老師，請問你應該怎么懲罰你的學生？”

明華老師對男生說：“以后別做這種無聊的事，現在回教室呆著去?！?

“你平時就這么輕飄飄地懲罰他們?”美娟老師怒不可遏。

“那要不我去操場上跑幾圈？”明華老師示意男生快走。

“算了算了！真是莫名其妙。”美娟老師用噴火的目光掃了一圈，圍觀者頓時作鳥獸散。

巧巧攔住準備離去的男生，正想打聽些什么，她還未曾開口，美娟老師就大聲喝道:“你們兩個給我站?。　?

伊月詫異怎么自己也被叫住，她望過去，只見巧巧的筆記本不知何時落在地上，此刻正被美娟老師拿在手中，對方指著精美的封面，嚴肅地看著她們。她心里一沉，想到哭著走出辦公室的傳聞。

“你不能這樣！美娟，她們還小，不懂事，你不能單獨跟她們談話……”

“明華老師，請你出去！”美娟老師在將最后一位同事請出辦公室后，關上大門。

她們被安排坐在老師對面，伊月坐在靠窗的位置，剛剛扮演保鏢的老師們，此時都站在走廊上。

美娟老師翻閱著巧巧的筆記本說：“難怪老師們說你整天哭哭啼啼的，難怪你大中午的瞎胡鬧。就這？”她的語氣充滿不屑，“你這本書我沒收了。雖然它是垃圾，它的男主角也是垃圾?！?

“我不允許你這么說他！”巧巧說著就要上手搶。

“你這么在乎他？你們什么關系啊？”美娟老師一晃身，她就撲了個空。

她摔在辦公桌上，揉著腦袋嘴里還念叨著：“我不允許你這么說我男朋友?！?

伊月為朋友捏了把汗，她是真的無所畏懼啊！

“漬漬漬！你們才幾歲就看這種東西？還男朋友？你們要喜歡厲害的人倒也罷了，喜歡這種垃圾！”美娟老師將筆記本扔在辦公桌上。

巧巧當然不滿意喜歡的人被貶低，她忍不住說：“我可不知道有誰比他厲害?！?

“張同學，我們打個賭吧？如果你贏了我就把書還給你并祝福你們。”

“那如果你贏了呢？”巧巧似乎覺得輸的可能大些，因為對方很有信心。

“那這本書我會沒收，并且你要和男朋友分手。因為他是垃圾！”

那句挑釁的話效果立竿見影，巧巧當即應下賭局。

美娟老師從儲物柜中搬出一個紙箱，里面滿滿當當裝著各種印有精美封面的小說，伊月覺得自己臉都紅了。

老師隨手挑出幾本放在辦公桌上：“你看看他們比你男朋友厲害多少？”

巧巧當然不服氣，她隨手翻開，徑直翻到簡介，然后讀出聲：“他，是皇帝?；宋迨杲y治世界，只為找到不知身處何方的她?！?

下一本

“他，是天帝。五十億年前就等著她降生的這一天，終于得到機會守護她的一生?！?

再下一本

“他，是宇宙主宰。在她十八歲生日，開著星系前來，隨手指著一個方向對她說，這兩個星座就是送給你的禮物?！?

巧巧生氣地說：“這什么嘛？這不是假的嘛？還什么五十億年，什么開著星系?！?

“他們當然是假的。但他們確實更厲害不是嗎？而且你男朋友也是假的?！?

“我不相信！現實中確實存在著這樣的人?！?

“那你再看看這本?！泵谰昀蠋熤钢鴦倧南渥永锓龅臅尽?

巧巧迫不及待地打開，她看了簡介然后說道：“這不還是假的嘛？什么青梅竹馬等待三十年?！?

“老師我很遺憾地告訴你，這本書和你的那本是同樣的劇情，只是簡介和主角名字不同而已。”

“我不相信！”巧巧翻了幾頁說道：“我的男朋友才不會這么油膩，還去女生宿舍樓頂求婚，他是在降落傘上求婚的。”

“除了這段劇情以外呢？是不是一樣？”

巧巧又翻了幾頁，然后直接看大結局。她沉默了片刻，最后說道：“我還是不相信他們是同一個人。”

“你覺得愛情是幾個人的事??？”美娟老師突然問。

“當然是兩個人啊。”巧巧迫不及待地回答，似乎是想找回場子。

“不錯！兩個人，就算它十個吧！你跟十個人談戀愛，你整天想著對方，關注他們的衣食住行。但哪怕你對他們了如指掌，也只是十個人的故事。你覺得其他小說情節是假的，這很正常。但你不能接受同樣經歷的主角，這是為什么？”

美娟老師帶上發箍站起身，就像在課堂上講解難懂的數學公式那般開始了說教。

“你只能看到喜歡的人，你追逐對方的腳步，否定與他無關的一切。愛情會先入為主，導致你們變得狹隘。它像鐵皮房子那樣能夠遮風擋雨，同時也會將其他光芒拒之門外。

“還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你們就只關注十個人。這肯定不行！”

“還沒有踏上旅程，你們的路就越走越窄。這肯定不行！”

“很多自詡見多識廣的大人都看不透，而你們卻要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就變得目光短淺。這肯定不行！”

“所以你們的戀愛不被允許。而不明白這些道理的你們所謂的男朋友也是垃圾！”

美娟老師帶著勝利者的微笑將課本沒收了。她看著沉默不語的學生，似乎意識到自己說的太過。她又取下發箍，走到落地窗前，看著遠處的風景。

她低聲說道：“沒有人能憑借愛情變得偉大，因為它無法給其他人帶來幸福。老師沒有要求你們成為棟梁之材，但你們總歸是要學著體諒他人，學會寬宥他人，總是埋足于各自的悲歡離合是不會讓你們成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