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溟的海是倒流的。

沈寒秋躍上黑礁時，第十三個浪頭正從海底沖向星空。浪尖上站著昨夜就該死去的摩羅什，他手中的骷髏念珠已換成鮫人脊椎，每節骨縫里都嵌著青銅匣碎片。

“沈兄可知何為活玉？“摩羅什扯開衣襟，胸口嵌著塊藍髓玉，紋路與玉龍劍上的如出一轍，“二十年前沉入東溟的那船嬰孩，唯有你的骨頭會哭。“

蛟鱗令牌在此時發燙。沈寒秋腳下的礁石突然軟化，變成裹著海藻的鮫人尸骸。尸骸眼窩里游出銀線魚，魚群組成箭頭指向西北——那里有座時隱時現的珊瑚島，島心噴涌著血紅泉水。

海平線傳來螺號聲。

三桅鬼船破霧而出，帆布補滿人皮，纜繩竟是糾纏的腸衣。甲板上滾來九個青銅酒桶，桶蓋被撞開的瞬間，沈寒秋看見自己的倒影在酒液中獰笑。

“海狼幫迎客——“

獨眼水手長甩出鏈鉤，鉤尖淬著與秦淮河水相同的尸綠。沈寒秋揮劍斬斷鐵鏈時，鏈環中爆出毒霧，霧里浮現出母親被鐵鏈鎖在船底的畫面。

玉龍劍突然脫手射向鬼船主桅。劍身沒入桅桿的剎那，整艘船開始劇烈震顫。那些縫在帆上的人皮紛紛脫落，露出背面的刺青——全是沈家族譜的殘缺篇章！

摩羅什的骨鞭卷來腥風：“令尊沒教過你？玉龍劍本就是鎮船釘！“

沈寒秋肋間青銅匣應聲開啟，射出三十七枚帶倒刺的銀釘。銀釘穿透摩羅什的身體卻未流血，反而在他皮膚下游走，拼出“天物歸海“四個凸起的篆字。

鬼船在此刻側翻。

沈寒秋墜入冰冷海水，發現水下懸浮著無數青銅棺材。每口棺蓋都刻著生辰八字，最新那口棺內赫然是執傘少女的尸體——她手中的傘骨已化作珊瑚，眼窩里塞著水晶骰子。

肺葉將爆時，鮫人尸骸突然托起他浮出水面。血紅珊瑚島近在咫尺，島上卻立著落梅山莊的廢墟。莊內那株百年老梅正在開花，每片花瓣都滴落藍血。

“寒秋，來這里。“

母親的聲音從梅樹下傳來。沈寒秋涉水上岸，靴底踩碎的珊瑚竟發出嬰兒啼哭。梅樹后轉出個戴青銅面具的女人，她手中玉瓶里泡著的，正是自己左肋缺失的那截骨頭。

“娘？“鐵劍刺入女人肩胛卻無血濺出。面具碎裂，露出蘇枕雪的臉，她眼角朱砂痣滲出銀霜：“傻孩子，沈夫人早在產子那日就換了骨。“

梅樹突然爆燃。火焰中升起青銅祭壇，壇上擺著三十七套接生器具，每件都沾著干涸的藍血。沈寒秋懷中蛟鱗令牌自動飛向祭壇中央，與玉龍劍殘留在桅桿上的劍柄共鳴。

海面掀起逆流漩渦。

九艘幽靈船從海底浮起，船頭分別站著不同年齡的沈寒秋。七歲那個正在剜骨，十五歲那個在殺人，而現在的他肋間伸出銀鏈，將所有幻象串聯成星圖。

摩羅什的骨鞭纏住他腳踝：“看啊！這才是你的真身！“

漩渦中心升起青銅巨像，那面容與沈寒秋完全一致，只是心口嵌著塊血色珊瑚。巨像手中托著秤盤，沈家三十七口人的魂魄正在盤上哀嚎。

玉龍劍破空歸來，劍身裹著鮫綃。沈寒秋割斷銀鏈躍上巨像頭頂，發現天靈蓋處有枚鎖孔——與他懷中蠟丸玉片的齒痕完美契合。

插入玉片的瞬間，整座珊瑚島開始崩塌。巨像眼中射出光柱，光中浮現出二十年前的真相：產婆將青銅匣碎片塞進嬰兒肋骨，沈父揮劍斬向接生團隊，而本該死去的沈夫人正在與蛟人祭司對飲！

“原來我才是天物...“沈寒秋嘔出藍血，血珠墜地生成小型潮汐。摩羅什趁機將骨鞭刺入他傷口，鞭梢卷出那塊發光的骨頭。

鬼船甲板突然射出鐵網。執傘少女的尸體在網中坐起，腐爛的聲帶發出海螺號聲。所有青銅棺材應聲開啟，三十七具沈家尸骸踏浪而來，每具尸身都缺失左肋第三骨。

海天在此刻倒轉。

暴雨從海底向上傾瀉，沈寒秋在逆雨中發現自己的血變成銀白色。青銅匣完全融入身體，皮膚下浮現出星圖紋路，玉龍劍自動分解重組為鮫尾刀。

摩羅什吞下那塊骨，身體卻開始結晶：“不可能...我明明...“

他的慘叫被珊瑚島崩塌聲淹沒。沈寒秋揮動鮫尾刀劈開海浪，刀光所過之處浮現冰道，直通海底燃燒的神女巖。

巖洞內布滿鮫人卵。

每個卵中都蜷縮著與蘇枕雪相似的女子，她們臍帶連著青銅鎖鏈，鏈尾匯聚到巖心玉柱。柱上綁著具鮫人尸骸，下半身已化為白骨，上半身卻是沈母容貌。

“寒秋...斬斷...命鏈...“鮫人尸骸突然睜眼，口中吐出玉龍劍的劍穗。沈寒秋的鮫尾刀卻在此時失控，反向劈向自己的脖頸——

刀鋒被珊瑚杖架住。

東溟蛟人祭司從陰影走出，他手中的占星盤刻著沈寒秋生辰：“時辰到了，該把天物還給海眼了。“

巖洞開始滲血。

沈寒秋在血雨中看見雙重幻影：現實中的自己正在與祭司搏殺，而記憶中的嬰兒被裝入青銅棺沉入深海。當鮫尾刀刺入祭司心臟時，那具鮫人尸骸突然爆開，露出藏在胸腔的玉璽——

正是當今圣上的登基寶璽！

海嘯吞沒神女巖的前一瞬，沈寒秋抓住玉璽躍入暗流。懷中蠟丸玉片發出藍光，指引他游向發光的水母群。最大那只水母體內，赫然冰封著真正的蘇枕雪。

她的心口沒有青銅匣。

只有道陳年劍傷，形狀與玉龍劍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