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燈籠最危險。
沈寒秋踏進觀星樓時,九盞人皮燈籠正亮到第七盞。每盞燈上都刺著《往生咒》,咒文縫隙里滲出冰藍磷粉,把他的影子割成九截投在琉璃壁上。
“沈公子押哪方?“
執扇書生從梁上倒垂而下,雪色衣袂掃過酒案上那排頭骨杯。杯沿還粘著胭脂,與秦淮河底水晶棺里的顏色分毫不差。
沈寒秋拋出水晶骰子。骰子滾過第七盞燈籠時突然懸空,六個面同時顯出“兇“字。樓內響起機括咬合聲,九宮格地磚開始輪轉,將他送到寫著“貪狼“的玉質卦位上。
“第一巡酒令——“書生展開折扇,扇骨竟是三十七根指骨拼接而成,“斬前塵。“
東南角燈籠驟滅。黑暗中有劍風襲來,招式竟是沈家祖傳的“寒梅七式“。沈寒秋以鐵劍格擋,卻在金鐵相擊時看清對方的臉——十八歲的自己,左肋傷口還在滲藍血。
“幻象?“玉龍劍刺穿對方咽喉的剎那,他聽到真實的骨裂聲。少年沈寒秋倒地時化作青煙,煙中浮現父親被鐵鏈洞穿琵琶骨的畫面。
“第二巡酒令——“書生嗓音忽變女聲,“烹故人?!?
西北三盞燈籠同時亮起。沈寒秋腳下的玉磚變成燒紅的鐵板,九口銅鼎從地底升起。鼎中沸騰的卻不是水,而是正在融化的冰雕——那些在秦淮河畔見過的錦衣衛冰雕!
鼎蓋突然炸裂。摩羅什戴著新換的青銅面具躍出,手中骷髏念珠甩出九朵毒蓮。沈寒秋雙劍絞碎毒蓮時,瞥見鼎底刻著母親的名字,每個筆畫都嵌著青銅匣碎片。
“你竟拿活人煉鼎?“鐵劍劈在鼎身濺起火星,燙傷了沈寒秋的手腕。摩羅什大笑,面具下傳出男女混聲:“這些本就是你沈家養的藥人!“
玉龍劍突然脫手。劍柄處彈出細鏈纏住梁柱,帶著沈寒秋蕩到第五盞燈籠下。燈籠紙面映出九個蘇枕雪被銀鏈勒頸的場景,她們的痛苦表情與沈寒秋肋間劇痛完全同步。
“第三巡酒令——“書生不知何時坐在鼎沿,“照肝膽?!?
所有燈籠同時熄滅。黑暗中升起四面銅鏡,鏡中映出沈寒秋不同年齡段的影像。七歲時的他正在地窖刻玉牌,十五歲初殺人的劍在顫抖,而此刻鏡外的他...
肋間傷口突然爆開。青銅匣從血肉中浮出,匣蓋彈開射出三十七枚銀釘。銀釘在空中組成星圖,恰好與九宮地磚的裂縫重合。沈寒秋嘔出的血珠墜地時,竟在地面燒出“天物“兩個篆字。
摩羅什的念珠纏住他腳踝:“該醒醒了,最后一塊活玉!“
沈寒秋被拽向銅鼎的瞬間,懷中蠟丸玉片突然發燙。玉牌碎齒割破衣襟,與鼎底母親的名字嚴絲合縫——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銅鼎裂成兩半,涌出的不是鐵水,而是二十年前的雪。雪片在空中燃燒,火光照亮觀星樓頂的暗閣:三個戴青銅面具的人正在分食某物,盤中物泛著熟悉的藍光。
“我的骨頭...“沈寒秋瞳孔收縮。他終于明白左肋傷口的含義——二十年前父親親手剜出的那塊骨,此刻正在仇人唇齒間咀嚼。
第四盞燈籠突然墜地?;鹕喔Z上梁柱時,九宮格地磚變成棋盤。執扇書生每落一子,就有沈家亡魂從地底爬出。祖父持斷槍,二叔握殘笛,他們眼窩里跳動著青銅匣的幽光。
“第四巡酒令——“亡魂們齊聲低吟,“祭至親。“
沈寒秋的鐵劍開始銹蝕。玉龍劍卻發出歡鳴,自動斬向祖父的靈體。他死死握住劍柄,虎口迸裂的血染紅劍脊藍髓玉。當啷一聲,劍尖刺入地磚縫隙,挑出個青銅鑄造的嬰兒襁褓。
襁褓中掉出半張婚帖。新郎是沈父,新娘名字處被血污覆蓋,生辰八字卻與蘇枕雪完全一致。沈寒秋突然想起黃衫女子心口的青銅匣——那花紋分明是新娘頭冠的變體!
摩羅什的念珠在此時套住他脖頸:“令堂可沒說過?你們沈家三十七口,本就是秤骨教的祭品...“
玉龍劍回旋自刎。不是沈寒秋的動作,而是劍身自主震顫。劍鋒在觸及皮膚的剎那軟化,變成銀鏈纏住摩羅什手腕。真正的殺招來自地底——鐵劍銹粉凝成小劍,洞穿了摩羅什的丹田。
第五盞燈籠亮起妖異的紫光。
觀星樓開始傾斜,所有物件滑向西南角。沈寒秋抓住青銅襁褓時,瞥見暗閣里走出個拄珊瑚杖的侏儒。那人臉頰布滿魚鱗,張口發出的卻是海潮聲。
“東溟蛟人島來收債了。“侏儒的杖頭噴出毒霧,“沈家還欠著三十七條鮫綃?!?
沈寒秋踏著玉龍劍躍上房梁。毒霧所過之處,地磚化作藍色軟泥,從中伸出無數纏著水草的手臂。他割破掌心將血抹在青銅匣上,匣內三十七顆頭骨突然睜開眼,瞳孔里跳動著海底磷火。
“第五巡酒令——“
侏儒的咆哮被破窗聲打斷。執傘少女踏著毒霧而來,傘面百鬼圖在紫光中活過來。青面獠牙的惡鬼們撲向蛟人,卻在中途轉向沈寒秋,獠牙間滴落腐蝕磚石的唾液。
玉龍劍刺入傘骨縫隙的剎那,沈寒秋聽見少女密語:“子時三刻,砍碎第七盞燈籠!“他毫不猶豫反身擲劍,劍光穿過九道銅鏡反射,最終擊中燈籠核心的玉珠。
整座觀星樓凝固了。
燃燒的雪片停在空中,摩羅什的毒血珠保持飛濺狀態,蛟人侏儒的珊瑚杖距離他心口僅剩半寸。唯有青銅匣還在轉動,匣蓋內層浮現星圖——北斗指向城南亂葬崗。
執傘少女的傘面突然破裂。九個蘇枕雪從裂縫中跌落,每人手中都握著青銅匣碎片。她們齊聲念咒,沈寒秋肋間傷口爆出銀鏈,將碎片強行吸納入體。
劇痛讓他跪倒在地。視線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三十七顆頭骨從青銅匣飛出,嵌進觀星樓支柱形成命盤。盤面刻著所有沈家人的死因,而他的死期赫然是今夜子時。
更鼓恰在此時敲響。
凝固的時間重新流動,觀星樓卻開始垂直下陷。沈寒秋在塌陷中抓住侏儒的珊瑚杖,杖頭彈出利刃劈開地磚,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海水——這樓竟建在通往東溟的暗河之上!
摩羅什的尸體被卷進漩渦。九個蘇枕雪在激流中化作泡沫,每個泡沫里都映著沈寒秋不同死狀。執傘少女拽著他游向氣穴時,青銅匣已完全融入他左肋,皮膚下凸起精密機括紋路。
浮出水面時,東方既白。
沈寒秋躺在亂葬崗的薄棺上,懷中多出枚蛟鱗令牌。崗頂新墳前插著帶血的玉龍劍,劍柄纏著半幅鮫綃,上書東溟文字:
“海獄開,神骨蘇“
五步外的歪脖子樹上,陸九淵的人皮面具在晨風中搖晃。面具下壓著張染血紙條,字跡與二十年前母親絕筆一模一樣:
“寒秋,你才是真正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