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夜的南海像塊被揉皺的錫紙,浪尖泛著詭異的磷光。
紅姑的螺鈿短刀劈開第三具“自己”的喉嚨時,傀儡腔子里滾出的不是血,而是成團的湘西尸蠟——混著南海硨磲粉,遇空氣便燃起幽藍鬼火。
“墨九娘就這點出息?”她踹開冒火的殘肢,刀尖挑向領頭傀偶的眉心,“造三十六個假紅姑,不如造個會喘氣的爹!”
傀偶突然裂嘴尖笑,南洋口簧震出刺耳音波。我銀針脫手刺穿其喉管,卻見謝云閑的折扇凌空一劃——扇骨暗藏的雄黃粉隨刃風撲散,音波撞上藥粉,竟在半空凝成肉眼可見的扭曲波紋。
“《天工開物》載,雄黃破瘴,朱砂鎮魂。”他踏浪躍上桅桿,折扇指向霧中巨艦,“但對付陰陽寮的式神,得用這個。”
扇面血梅驟亮,映出巨艦帆影上的安倍家紋——十六瓣菊疊著桔梗印,分明是倭人陰陽師的旗號!
倭艦甲板鋪滿青黑色鱗片,每片都刻著南洋降頭符。安倍晴海的白狩衣在月光下泛著尸布般的冷光,手中檜扇輕揮,三只鮫人傀破浪而出——人身魚尾,眼眶卻嵌著湘西趕尸鈴。
“大明機關術,敵得過暹羅降頭?”他檜扇點向紅姑,“此女生辰八字,可抵千具藥人。”
謝云閑的折扇突然旋成虛影,十二枚魯班釘破風釘入鮫人傀尾鰭:“暹羅降頭混湘西尸術,你這陰陽師倒是個撿破爛的。”
鮫人傀尖嘯著噴出毒霧,我甩出銀針刺入其舌下“廉泉穴”——《洗冤錄》載此穴可斷傀術經絡。未料毒霧遇血即凝,化作無數帶翅蜈蚣!
“蹲下!”紅姑拽我撲倒,螺鈿短刀劈開木箱——滿艙泉州月影絲迸射,纏住蜈蚣絞成碎末。她抹了把臉上的腥血:“謝昭,教你個船家秘術:南洋毒蟲最怕老陳醋!”
我們退至底艙水密隔層時,安倍晴海的式神紙人已貼滿艙門。
謝云閑用折扇挑起塊哭血樟殘片:“墨九娘在此艙藏過東西——不是傀蟲,是比傀蟲更毒的藥方。”
紅姑忽然踹開暗格,霉爛的《刺桐船譜》下壓著封泛黃信箋。她借鮫油燈細看,指尖猛然攥緊:“我爹的字……他說乙未年要在降真香木里刻‘星霜’符,可避海蛟索命……”
我湊近瞥見符樣,冷汗驟起——那根本不是辟邪符,而是南洋降頭術里的“飼蛟咒”!
“難怪墨九娘能控鮫人傀。”謝云閑的折扇敲了敲艙壁,“紅老板,令尊把整艘福船煉成了飼蛟籠,你可是餌料。”
倭艦突然傳來鼓聲,如巨鯨哀鳴。安倍晴海的式神紙人自燃成灰,在空中拼出句話:
“月沉子時,蛟門開。”
子時的黑潮吞沒月光時,倭艦甲板裂開九道蛟門。
安倍晴海立于正中門首,檜扇指天:“大明謝家機關,可敢接我陰陽寮的式神陣?”
謝云閑解下大氅拋給我:“抱穩了,這件值三百兩。”
氅面鳳陽夾纈遇水展翼,我們借風勢掠向倭艦。他折扇劈開式神結界,刃風過處,青鱗降頭符寸寸龜裂。
紅姑的短刀貫穿最后一道蛟門時,艙內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三百具鮫人傀懸于半空,臍帶般的傀線匯向中央冰棺。棺中女子與墨九娘九分相似,心口卻嵌著我的玉佩!
“雙生子……原來墨九娘也是藥人!”我銀針脫手擊碎冰棺,寒氣噴涌中,那女子竟睜眼輕笑:
“謝昭,四百年了,你可想念藥廬的雄黃浴?”
謝云閑的折扇第一次見了血。
刃光抹過女子咽喉的剎那,安倍晴海的檜扇也刺入他后心:“謝桑,你的心,我要獻給海神了。”
紅姑的螺鈿刀劈斷檜扇時,倭艦開始傾覆。
我拽著謝云閑跳海前,瞥見冰棺碎片上的青鱗符——符角“星霜”二字正泛出幽光,與乙未年秋分的刻痕同頻閃爍。
咸澀海水中,謝云閑的血暈成薄紗。他忽然將折扇塞入我懷,扇骨機關彈出一枚青銅匙:
“去泉州……找哭血樟……”
浪頭打散尾音。
遠處有鮫人歌隨潮升起,三十六個紅姑傀偶正在漩渦中列陣,宛如獻祭的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