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在陳默的襯衫上聞到第七種洗衣液的味道時，臺風已過去三天。他的衣柜像座氣味博物館，海鹽鼠尾草與松木琥珀交替排列，唯獨缺了虹之玉的苦澀清香。此刻她正踮腳整理被暴雨打濕的書籍，發現《機械動力學》里夾著張泛黃的拍立得——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抱著破舊的泰迪熊，背景是早已拆除的縣城百貨大樓。

“那是我五歲生日。“陳默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帶著咖啡研磨機的轟鳴。他指尖的創可貼還沾著機油，那是昨夜修理漏水管道時劃傷的。

林夏的指腹撫過照片邊緣的齒痕：“你撕過它？“

“我媽離開那晚，“他接過相框，“我把所有合影都撕了，這張是從垃圾桶撿回來的。“晨光穿過他指縫，在照片表面投下細密的網格陰影，像囚禁記憶的牢籠。

***

修復虹之玉的過程像場精密手術。陳默將折斷的莖葉浸入營養液，顯微鏡下白色氣根正以每分鐘0.03毫米的速度重生。林夏在速寫本上記錄修復過程，筆尖無意識勾勒出他腕表的齒輪結構。

“這是細胞級的金繕。“陳默調整培養皿角度，手術燈將他睫毛的陰影拉長投在墻上，“創傷處會長出更堅韌的組織。“

林夏的鉛筆突然折斷，石墨碎屑灑在陳默的機械設計稿上。那些復雜的齒輪結構與虹之玉的維管束驚人相似，圖紙邊緣標注著：“基于林夏2023/4/7 22:17的心率波動設計“

“你的心跳頻率，“他指著頻譜圖上的波峰，“和雙陀飛輪的擺頻完全共振。“

***

老周送來林夏的殘存畫稿時，帶來了更危險的禮物。被洪水泡發的《便利店夜雨》在陽光下蒸騰出刺鼻的丙烯氣味，陳默戴著防毒面具處理霉斑的樣子，讓她想起父親在農藥車間工作的背影。

“你該去醫院。“他摘下面具時，下頜線殘留著勒痕。林夏腕間的過敏紅疹已蔓延至肘窩，像幅抽象的血脈地圖。

診室冷光燈下，醫生用紫外線筆圈出她肺部的陰影：“長期吸入有毒揮發物，建議立即停止創作。“陳默的機械表在問診臺震動，秒針卡在3:07的刻度瘋狂抖動。

***

午夜急診室的自動門第次開合，林夏在鎮痛泵的嗡鳴中聽見陳默的腳步聲。他握著X光片站在逆光處，輪廓像極了便利店雨夜撐傘的模樣。

“我租了郊區的工作室，“他的指節叩在片子上，“全玻璃陽光房，通風系統按實驗室標準……“

林夏的指尖劃過他掌心的機械油污：“你賣了摩托車？“那輛改裝哈雷是他破產時唯一沒被清算的財產。

陳默的喉結動了動，腕表突然彈開暗格。三百六十五枚微型齒輪在床單上鋪成星圖，每個零件都刻著日期——從初遇那日延續到此刻。

“這才是真正的雙陀飛輪。“他撥動中心發條，齒輪群開始逆向旋轉，“時間可以倒流，但我不想。“

***

林夏在康復期發現了陳默的觀測日志。虹之玉的每片葉子都有獨立檔案，生長數據精確到納米級。最新條目寫著：“D37，主莖周長增加0.17mm，與林夏停用丙烯后的肺活量提升值一致。“

書架深處的鐵盒里藏著更驚人的秘密：便利店監控截圖、她丟棄的止痛藥空盒、每場畫展的票根，甚至搬家那日沾著木屑的創可貼。所有物品按時間線排列，組成龐大的生命觀測系統。

“你監視我？“她舉著日志的手在發抖。

陳默正在校準通風設備，扳手在螺紋上擦出火星：“我記錄每一粒時空的塵埃。“他的白大褂被陽光穿透，露出內袋里的金鐲當票——正是她典當支付醫藥費的那張。

***

暴雨季結束那晚，林夏在陳默的浴室發現第二枚追蹤器。剃須鏡后的暗格里，微型接收器的紅光與她的機械表秒針同步閃爍。當她拆開防水外殼時，芯片里涌出加密的童年影像：穿碎花裙的小女孩在百貨大樓走失，腕間戴著陳父設計的原型表。

陳默的體溫從背后裹上來，潮濕的呼吸噴在她后頸：“這些年我找過87家福利院。“他的指尖劃過屏幕里女孩的胎記位置，與林夏后頸的淡紅月牙完美重合。

虹之玉在窗外瘋狂生長，氣根穿透玻璃纏繞住兩人的影子。當秒針掙脫植物纖維的桎梏重新跳動時，林夏在陳默瞳孔里看見1998年的星空——那晚陳父墜落的頂樓，正是她當年被遺棄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