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林夏站在新租的公寓門口，鑰匙齒卡在生銹的鎖眼里發出艱澀的摩擦聲。陳默從貨車上跳下來時帶起一陣穿堂風，裹挾著老城區特有的樟腦與潮濕水泥混合的氣味，撲在她后頸未干的汗珠上。

“往左擰半圈再往下壓。“陳默的聲音裹著四月清晨的霧氣漫過來。他右手托著裝滿畫具的紙箱，小臂肌肉因發力繃出流暢的弧度，那道月牙形疤痕在晨光里泛著珠母貝的光澤。

鎖舌彈開的瞬間，積灰的門框簌簌落下幾片剝落的漆皮。林夏望著玄關處龜裂的瓷磚，恍惚看見自己這五年間輾轉的六個出租屋——成都老巷里發霉的墻紙，BJ地下室永遠漏水的管道，上海閣樓逼仄到直不起腰的天花板。直到陳默的體溫從背后覆上來，她才驚覺自己攥鑰匙的手正在發抖。

“你看這個。“陳默用鞋尖撥開玄關處堆著的廢報紙，露出底下被壓扁的虹之玉。干枯的肉質葉片間，竟有一粒米粒大小的新芽正在探頭。他從工具包摸出瑞士軍刀，刀刃在銹跡斑斑的花盆邊緣輕巧一撬：“根還沒死透，能救。“

林夏看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忽然想起上周在餛飩攤，他也是這樣專注地修好老板娘豁口的瓷碗。陽光從陽臺鐵柵欄的縫隙漏進來，在他肩頭織出一張流動的金網。那些光斑隨著他修復花盆的動作跳躍，像極了被揉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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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車司機老周第三次按響喇叭時，陳默正跪在書房地板上組裝畫架。汗濕的棉T恤貼在后背，勾勒出肩胛骨鋒利的輪廓。林夏抱著裝滿丙烯顏料的紙箱進來時，看見他后頸沾著片枯葉，隨著呼吸在凹陷的脊椎溝里輕輕顫動。

“你袖口沾到松節油了。“她遞過濕紙巾時指尖擦過他手腕內側，那里有串褪色的數字紋身——是經緯度坐標。

陳默迅速扯下袖子：“之前在深圳海運公司實習時刻的，港口坐標。“他轉身去調試畫架傾斜度，金屬關節咬合的聲響掩蓋了驟然加快的呼吸。林夏的余光瞥見紙箱縫隙里露出的半頁文件，深圳某公司的logo在陰影中泛著冷光。

老周叼著煙蒂靠在門框上，手臂的船錨紋身隨著肌肉起伏：“陳老弟，你這批貨里夾帶私藏啊。“他踢了踢墻角未拆封的畫具箱，“德國進口松鼠毛水彩筆，夠下血本。“

陳默的扳手重重砸在木地板，驚飛窗外一群白鴿。林夏蹲下身整理畫具時，發現包裝盒內側粘著半張撕碎的調崗通知書，截止日期是三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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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進窗戶時，林夏在浴室發現第一處隱患。淋浴頭噴出的銹水染紅了她的白襯衫，陳默拆開管道時掉出只干癟的壁虎尸體。他跪在積水里修理閥門的背影，與記憶里父親修理收割機的畫面重疊。那年她九歲，蹲在田埂上看父親滿是油污的手捏著她的蠟筆畫：“夏夏將來要當大畫家。“

“試試水溫。“陳默的聲音將她拽回現實。熱水涌出的瞬間，鏡面蒙上厚重的白霧。她伸手擦拭時，在鏡框縫隙摸到張泛黃的拍立得——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抱著破舊的泰迪熊，背景是早已拆除的縣城百貨大樓。

陳默的指腹撫過照片邊緣的齒痕：“這是我媽唯一留下的照片。“他旋緊最后一個螺絲，“她跟人跑的那天，我把相機里所有照片都撕了，只搶救出這張。“

林夏的指尖陷進他掌心陳年的燙傷疤，那里有圈淡褐色的齒輪狀痕跡。浴室頂燈突然閃爍起來，在潮濕的空氣中投下晃動的陰影。她想起昨夜打包時發現的鐵皮盒，里面裝滿陳默學生時代的機械設計稿，每張背面都寫著“給媽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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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兩點十七分，林夏在廚房發現陳默私藏的星空。她本想來倒掉冷透的紅棗茶，卻撞見他蹲在冰箱前，用磁鐵將虹之玉的葉片標本貼成獵戶星座。冷凍柜的藍光鍍在他赤裸的脊背上，脊椎棘突如連綿的山脈。

“這是金木水火土星。“他指著五片不同形態的虹之玉葉片，“等攢夠十二片，就能拼出黃道十二宮。“

林夏的拖鞋碾過地磚縫隙里的鉛筆屑，發現是張未完成的手表設計圖。齒輪間藏著行小字：“林夏的虹之玉，移植自2023年4月7日，生命力指數★★★☆☆“

冰箱突然發出轟鳴，陳默慌忙去扶晃動的磁鐵，手背撞上冷凍格。林夏抓起他紅腫的手指含進嘴里時，嘗到鐵銹與冰霜的味道。這個動作讓他們同時想起搬家車上那個顛簸的急剎——她的額頭撞在他鎖骨，留下個淡青的月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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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云層時，林夏在陽臺發現陳默的時空膠囊。虹之玉花架底部用防水膠布纏著個鐵盒，里面裝滿奇異的時間信物：1998年的五分硬幣，2015年深圳港的船票，2021年便利店的小票，以及裹在保鮮膜里的半塊紅糖——正是她痛經那晚他冒雨買來的那包。

盒底有張泛黃的機械圖紙，鉛筆標注著“給未來的她“。齒輪中央空白處，陳默新添了行小字：“2023年4月12日，林夏的睫毛在晨光里落下一整個春天。“

搬運車的轟鳴從遠處傳來，林夏聽見陳默在廚房煮粥的響動。米香混著丙烯顏料特有的苦澀在空氣中糾纏，陽臺外傳來賣梔子花的老太婆的吆喝。她將鐵盒原樣封好，突然希望這個瞬間能像虹之玉的葉片般，被制成永不褪色的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