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長安城飄蕩著詭異的甜膩,立春足尖輕點臘八粥鼎邊緣,青玉簪尾垂落的流蘇掃過青銅獸首紋。她掀開重達百斤的鼎蓋時,腕間桃木珠串突然迸出裂響,十二枚刻著節氣符咒的木珠在蒸汽中炸成齏粉。
本該氤氳著棗香粟味的白霧,此刻翻涌著妖異的紫。霧氣觸及檐角冰凌的剎那,那些懸掛了月余的冰棱竟生出細密的血色經絡。立春揮動碧玉簫挑起一縷紫霧,簫孔中鉆出的青藤尚未舒展葉片便急速枯萎,焦黑的藤蔓碎片落地化作芒種黑麥的尖刺——這是用清明往生印煉化的迷魂煙。
“婆婆,今年的八寶配方......”
立春轉身時喉頭驟然發緊。臘八使者佝僂的背脊正在融化,蒼老皮膚下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黏連著粽葉的腐肉漿液。老人手中的棗木攪粥棍褪去偽裝,森森白骨指節仍保持著握姿,陶甕里翻騰的“雜糧”顯露出真容——浸泡在尸油中的指骨正裹著端午粽葉起舞。
“喝吧...都喝吧...”臘八婆婆裂至耳根的嘴中,半截端午的菖蒲葉沾著青黃粘液。她腐爛的舌根處,驚蟄鏡的碎片正在閃爍。
立春甩出《月令圖》裹住沸騰的粥鼎,泛黃的紙頁甫一接觸蒸汽,二十四節氣封印便浮現朱砂咒文。然而咒文尚未成型,油漬狀的污痕已順著紙紋蔓延,那些滲入帛書的黏液里,分明游動著七夕鵲橋的碎羽。
“萬物生!”
染血的指尖在虛空畫出驚蟄符,街邊百年古槐應聲暴長。虬結的根系掀翻三尺厚的青石板,地下暗河竟已變成粘稠的黑色粥液。立春俯身細看,渾濁的“河水”中無數芒種黑麥根須正瘋狂扭動,每截根莖上的清明往生印都睜開了血瞳。
臘八婆婆干癟的身軀突然炸成黑壓壓的蝙蝠群,每只蝠翼下都墜著凝固的臘八粥凍。立春踏著瘋長的槐枝躍上屋脊,瞳孔中倒映出駭人景象——全城七百二十家粥鋪的蒸籠都在噴涌紫霧,霧氣籠罩的屋檐下,懸掛的臘肉正滲出瀝青狀液體,那些油滴落地便化作扭動的麥苗。
慈恩寺方向傳來青銅重器轟鳴,十丈高的粥鼎正在虹吸昏睡者的陽氣。鼎身浮雕的團龍紋突然游動起來,立春認出那是蘇長安監造社稷壇時刻下的符咒。當龍目轉向她的剎那,鼎口噴出的紫霧凝成芒種的黑麥鐮刀劈面斬來。
“驚蟄助我!”
懷中的鏡片應聲飛出,云層中炸開的春雷劈開濃霧。立春趁機捻訣化形,青衫化作流光鉆入地縫。腐臭的粥液裹挾著她游向主鼎,粘稠的黑色漿體中漂浮著未消化的月餅碎,那些本該甜蜜的餡料里嵌著七夕的銀針——正是她在星河中見過禁錮使者的囚籠。
青銅鼎底的銘文令立春渾身發冷。本該鏨刻“五谷豐登”的位置,芒種失蹤的節氣令符正與鼎身熔為一體。當她伸手觸碰符牌的瞬間,鼎內突然伸出三只纏著五色絲的骨手——端午龍舟橈手的指骨間,緊攥的菖蒲杖頂端嵌著驚蟄鏡殘片,幽光中浮現出中元節河燈的幻影。
“原來你們把令符當陣眼......”
玉簫橫掃出的音刃劈開粘液,三具骷髏應聲而斷。斷裂的骨節中滾出臘八蒜,蒜瓣裂開時迸出的卻不是蒜香,而是重陽真人道袍的碎片。立春猛然醒悟:這迷陣竟融合了所有被侵蝕節令的力量,每個節氣使者都成了陣法的祭品。
青銅鼎突然劇烈震顫,二十四道粥柱沖天而起。立春展開《月令圖》護體,卻發現帛書背面浮現寒食冷火紋。當她將驚蟄鏡碎片按在圖面,雷火順著紋路燒穿鼎身,露出內部精密的節氣齒輪——與茱萸峰地脈相連的青銅機括,此刻正逆向轉動。
“甲子重臨,萬法歸濁?!?
齒輪內側的銘文讓立春如墜冰窟。她扯斷發帶纏住芒種令符,絲帛接觸符牌的剎那,全城昏睡者突然直挺挺坐起。最靠近粥鼎的稚童咧嘴微笑,乳牙脫落處鉆出的不是新牙,而是元宵使者破碎的琉璃燈盞。
“吼——”
年獸的咆哮震碎云層,冬至的冰晶箭矢裹挾著風雪破空而至。箭簇擊中青銅鼎的瞬間,立春看見十二片臘八蒜從裂縫中飄出,每片蒜瓣都裹著節氣使者的本命精血。其中半片殘缺的蒜衣上,用芒種黑麥汁寫著立春的生辰八字。
“快走!”
冬至的傳音在耳畔炸響時,立春正攥著芒種令符躍出地縫。身后崩塌的粥鼎廢墟中,蘇長安的桃木劍挑著臘八婆婆的人皮刺來。那張干癟的人皮下,麥須狀的觸手已爬上立春的腳踝,每根須毛都帶著清明的往生咒力。
年獸俯沖時噴出的寒淵凍氣凝住觸手,立春在獸背上回頭望去,全城的臘八粥鍋同時沸騰。渾濁的粥面上,“清明”二字正用芒種黑麥的根須編織成形。她脖頸處的黑紋又深了一分,懷中的令符開始滲出帶著麥香的膿血——穰災術的反噬此刻才真正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