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將日記本浸泡在生理鹽水里時，程默的字跡突然開始流血。

泛黃的紙頁在液體中舒展成半透明薄膜，那些凌亂的“你必須殺死自己“在溶液里分解成細小的黑色顆粒，像無數只掙扎的蜉蝣懸浮在玻璃皿中。窗外的暴雨敲擊著鏡面診療室的單向玻璃，夏安突然意識到這些潦草字跡的傾斜角度——每個字的右半部分都比左半部分下沉0.5毫米，仿佛書寫者的左右手在進行著永恒的角力。

“2014年3月12日，你說藍色是謊言的顏色。“夏安用鑷子夾起正在溶解的紙頁，程默的第二人稱敘述在藥液侵蝕下顯露出暗紅色底紋，“但當我切開你的手腕時，流出來的分明是靛藍色的血。“

診療臺的無影燈突然閃爍起來。在明滅的光線里，夏安看到浸泡液表面浮現出細密的指紋——不是程默的扇形紋，而是標準的雙箕紋。她將載玻片浸入溶液，顯微鏡下立即顯現出利培酮與氟西汀的結晶殘留，這些本該相斥的藥物成分卻融合成詭異的雪花狀結構。

地下室傳來金屬門開合的悶響。夏安將日記殘頁塞進胸前的暗袋，轉身時碰倒了桌上的鎮紙——青銅天鵝的底座裂開，露出微型存儲卡插槽。當她用發卡撬開天鵝的右眼時，林深的聲音像手術刀般劃破寂靜：

“程醫生有沒有教過你，窺探死者隱私會喚醒鏡中惡魔？“

法醫的白大褂下擺沾著冰晶與藍藻的混合物，左手拎著的冷藏箱正在地板上暈出環形水漬。夏安注意到他的皮鞋換成登山靴，鞋帶系法正是程默日記里圖示的“普魯士結“。

“林法醫的解剖室需要攀巖裝備？“夏安將青銅天鵝掃進抽屜，指尖殘留的冷凍劑灼燒感讓她想起蘇漓尸檢報告上的霜花。

林深用戴著手套的食指劃過正在滲水的墻面，在霉斑上畫出一道完美的正弦曲線：“知道為什么程默的診療室要做成全鏡面嗎？“他突然將冷藏箱砸向鏡墻，飛濺的冰碴中浮現出無數個重影的蘇漓，“每個病人都能在這里看見最完美的自己——或者說，制造自己的完美鏡像。“

冷藏箱里滾出三支淡藍色安瓿瓶。夏安撿起時發現標簽被某種酸性液體腐蝕，但瓶底殘留的指紋與程默日記本上的第二人稱筆跡的握筆壓痕完全吻合。林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將安瓿瓶對準燈光：“仔細看，這些氣泡的運動軌跡。“

在晃動的液體中，微型氣泡組成了模糊的日期：2013.07.17。當夏安試圖轉動瓶身時，氣泡突然聚合成人臉輪廓——程默的右眼與蘇漓的左眼在曲面玻璃上拼合成完整的凝視。

“這是程醫生研發的認知鏡像劑。“林深的聲音裹挾著冷氣鉆進她的耳膜，“注射后會產生完美的雙重人格，就像...“他的拇指按在夏安頸動脈處，“往破碎的鏡子里注入水銀。“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救了她。監控公司發來的加密文件正在自動播放：程默死亡當天的鋼琴教室走廊，23:17分，儲物柜指紋識別屏亮起。夏安將視頻速度調到1/16倍時，渾身血液驟然凝固——熒光綠指紋識別界面上，程默的食指指紋在接觸瞬間發生了鏡像翻轉。

“不可能...“她反復對比程默病歷上的指紋存檔，“除非...“

“除非是來自鏡面世界的倒影。“林深在屏幕上畫出兩條相交的對角線，監控視頻立即分裂成四個象限。每個畫面里的程默都在做著截然不同的動作：A象限的他正在輸入密碼，B象限的他在擦拭登山繩，C象限的他突然轉頭看向攝像頭，而D象限——夏安手中的玻璃皿突然炸裂——D象限里的程默正在撕下自己的臉皮。

暗袋里的日記殘頁開始發燙。夏安沖進檔案室時，青銅天鵝在掌心振動如活物。存儲卡插入讀卡器的瞬間，全息投影在鏡墻上炸開：程默穿著沾染藍漆的工作服，正在往鋼琴內部安裝某種聲波裝置。鏡頭掃過工具箱時，夏安看清了每個工具手柄上的刻痕——和地下室檔案柜背面的七個正字如出一轍。

“這是第42次治療。“全息影像里的程默突然直視鏡頭，他的左眼虹膜呈現出不自然的靛藍色，“蘇漓，現在請對第二人格進行聲紋認證。“當穿著芭蕾舞裙的少女出現在畫面中時，夏安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少女脖頸上的藍絲帶，正是今早釘在威脅信上的那條。

林深的身影倒映在震顫的鏡面上。夏安突然轉身扯開他的衣領——在法醫鎖骨下方三厘米處，暗紅色的胎記正如程默日記本里夾著的證件照上那個男人的特征。她舉起從暗格里找到的身份證復印件，泛黃的“林默“二字在紫外線燈下滲出細密的血珠。

“你們是雙胞胎？“夏安將證件照按在鏡面上，兩張相似的面孔在破碎的鏡片中交織，“或者說，你是程默制造的完美鏡像？“

整棟診所突然響起刺耳的共振蜂鳴。林深的白大褂在聲波中碎裂成蝶，露出布滿電子元件的軀體。他的皮膚在共振頻率下呈現半透明狀，胸腔里跳動的不是心臟，而是浸泡在藍色藥液中的芯片。夏安在眩暈中看見無數個自己倒映在鏡墻里，每個倒影的瞳孔中都映出不同的日期：2013.07.17、2023.07.17、2033.07.17...

“這不是雙重人格。“林深的聲音變成電子合成的混響，他破碎的面皮下露出程默的臉，“這是人類補完計劃。“

當夏安掙扎著爬向緊急出口時，鋼琴教室的監控視頻自動切換到實時畫面：漆黑的儲物柜里，數以百計的藍色安瓿瓶正在聲波中蘇醒，每個瓶身上都刻著鎮民的名字。在柜門即將關閉的瞬間，她看見最深處那支標注“夏安“的安瓿瓶里，蜷縮著胚胎狀的自己。

夏安用紫外線燈灼燒日記本封皮時，隱藏的電子接口在皮革下浮現。當她將程默的尾戒嵌入凹槽，整本日記突然展開成全息投影屏，密密麻麻的加密文件如血管般在空氣中搏動。

*實驗日志第117號*

2015年9月23日認知鏡像劑Ⅲ型出現相位偏移。“林默的克隆體在注射后36小時出現記憶反噬，他開始在鏡面書寫逆向文字。必須修正海馬體編碼程序，特別是消除對蘇漓的移情反射。今日銷毀第9號克隆體時發現，其骨髓細胞在死亡后仍然持續分裂...“

暗格里的生物硬盤，在接觸到夏安體溫后自動激活，程默的影像從診療椅下方滲出。他穿著沾滿藍漆的防護服，背后的培養艙里漂浮著數十具人形胚胎。

“這是第42次人格切割手術。“全息影像里的程默將激光刀切入蘇漓的大腦胼胝體，“當我把芭蕾舞者人格剝離時，她突然開始彈奏肖邦的《革命練習曲》——用被切除的右半腦。“

夏安看見培養液中的腦組織在自主生長神經突觸，逐漸形成微型鋼琴鍵盤的形態。程默的日志繼續播放：“林默的克隆體出現意識嵌套現象，他在給第3代克隆體做人格移植時，產生了四重鏡像認知。今日在琴房地下二層增設量子糾纏艙...“

鋼琴教室的監控視頻，突然跳頻到加密頻道。程默的身影出現在儲物柜前，他的右手按在指紋識別器上，皮膚卻像融化的蠟般脫落，露出下面閃著金屬光澤的仿生真皮層。

“聲紋認證通過。“機械女聲響起時，程默的喉結部位裂開細縫，蘇漓的聲音流淌而出，“認知鏡像計劃第三階段啟動，全體克隆體進入共振預備狀態。“

夏安突然發現監控時間碼的異常——顯示2023年7月17日的畫面里，鋼琴教室墻上的電子鐘正顯示2033年7月17日。當程默將登山繩纏繞在克隆培養艙時，每個艙體表面都浮現出鎮民的面容。

生物硬盤底層文件解密出《克隆倫理協議》殘頁：“第17條：所有鏡像體必須植入情感抑制芯片，每周注射記憶清洗劑。第42條：當原體死亡時，編號最大的克隆體將繼承其社會身份，需在72小時內銷毀其余克隆體。特別條款：對產生自我認知的克隆體，應立即執行腦葉溶解程序...“

文件末尾附著林深（克隆體7號）的銷毀記錄，但執行日期欄被涂抹成靛藍色。夏安用解剖刀刮開涂層時，程默的筆跡滲出血珠：“他們開始為彼此制造克隆體“。

地下室暗門的瞳孔掃描儀，突然啟動。當夏安的虹膜數據被讀取時，培養艙群的藍光驟然變成血紅。程默的遺言從通風管道涌出：“親愛的夏安，當你聽到這段錄音時，請看看自己左手腕內側的條形碼——是不是和林深鎖骨下的編碼同屬03批次？“

破碎的鏡面墻滲出藍色藥液，在滿地狼藉中匯聚成DNA雙螺旋結構。夏安在螺旋頂端看見自己的胚胎照片，標注著：“03號克隆體，基因來源：蘇漓卵子與林默精子合成胚胎，記憶移植于2013年7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