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雙生燼》

青銅溶液漫過眼瞼時，我嘗到了初代蒼龍女的記憶。她跪在誅仙臺上，看著謝無咎的前世被天雷劈碎仙骨，朱雀血染紅三萬六千級玉階。而我們腳下這片幽冥河，原是她的本命法器——蒼龍逆鱗所化的鎮海印。

“醒醒！“謝無咎的聲音穿透時空迷霧。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青銅棺內，身體卻變成了半透明狀。棺外漂浮著無數記憶碎片，每片都映著不同輪回中的我們：有時我是瑯琊閣弟子替他描摹朱雀紋，有時他化作陶匠在我心口刻下鎖魂咒。

謝無咎的虛影正在被青絲纏繞。那些絲線末端連接著水晶棺里的尸骸，每當有絲線繃斷，他琉璃化的軀體就剝落些許碎屑?！坝|碰青色碎片！“他的傳音帶著電流雜音，“那是契約碑缺失的...“

水晶棺突然立起，棺蓋浮現出我與謝無咎的婚書。朱砂字跡隨水流扭曲成詛咒：“四象逆亂，當誅九世?！笆∈种械那嘟z在此刻暴動，將我們拖向棺槨深處。

時空倒轉的眩暈感中，我抓住了最近的青色碎片。記憶如毒刺扎入腦海——初代蒼龍女分娩當夜，瑯琊閣主將雙生子中的女嬰煉成鑰匙，男嬰則被植入朱雀魂印。我們看到的百棺大陣，不過是這場持續千年的人牲獻祭的冰山一角。

“原來如此?！拔业穆曇敉蝗蛔兊每侦`，指尖涌出青銅溶液，“所謂四象契約，不過是把雙生子煉成鑰匙與鎖...“

謝無咎的琉璃身軀開始崩解。他殘存的右眼映出我此刻的模樣：發間生出龍角，皮膚浮現陶瓷裂紋，瞳孔變成熔金般的豎瞳。幽冥河水隨著我的情緒沸騰，那些墜落的青銅棺紛紛調轉方向，在漩渦中心拼湊成巨型窯爐的輪廓。

瑯琊閣主的虛影在爐火中顯現。他手中的造化筆正滴落混著金粉的墨汁：“好孩子，你終于成為合格的血肉窯爐了?！?

我抬手招來龍鱗鑰匙，沸騰的河水立即凝固成萬千冰刃：“師父可知，蒼龍淚能蝕穿三界最硬的琉璃？“冰刃暴雨般射向虛影，卻在觸及他衣角的瞬間化為蒸汽。蒸汽中浮現出八百童男童女的魂靈，每個眉心都刻著獻祭符咒。

“這些可是用你歷代轉世身的胞衣喂養的爐靈?！伴w主揮筆繪出縛龍索，“你以為輪回中的慈悲是誰施舍的？“

謝無咎的殘軀突然撞入陣眼。他胸口嵌著的半枚朱雀印與我手中的龍鱗鑰匙產生共鳴，幽冥河底升起七十二根青銅柱，柱面浮現出被抹去的歷史——每世輪回的最后，都是我們攜手跳入窯爐，用燼土重塑天地。

“就是現在！“謝無咎的元神脫離琉璃軀殼，朱雀火點燃青銅柱群。我躍入他燃盡的識海，在灰燼里找到枚冰封的記憶珠：永泰三年的私奔不是偶然，是我們第一百次試圖打破輪回的掙扎。

閣主的造化筆突然折斷。七十二根青銅柱組成困仙陣，那些童男童女的魂靈開始反噬施術者。“你們竟敢用我教的...啊！“他的慘叫被琉璃破碎聲淹沒，幽冥河開始倒灌進陣眼。

在時空崩塌的瞬間，我看清了謝無咎元神深處的烙印——是初代蒼龍女用逆鱗刻下的護魂咒。我們交握的靈體穿過沸騰的青銅溶液，墜入正在坍塌的血肉窯爐。

再次睜開眼是在娘親的腹中。外界傳來張叔與瑯琊閣主的爭吵：“雙生子必須都活著才能...““閉嘴！蒼龍女只需要容器...“劇痛襲來時，我攥住了同胞弟弟的手。娘親的尖叫聲中，我們被生生剖成兩半，弟弟的啼哭化作朱雀紋烙在我后背。

記憶在此刻重疊。我終于明白每世輪回為何總在十七歲終結——那是弟弟被煉成朱雀使的年紀。幽冥河底的青銅碑突然全部豎起，碑文在暴雨中重組：

「四象歸位日，雙生燼土時。蒼龍淚融朱雀骨，方見乾坤朗朗?！?

謝無咎的元神之火即將熄滅。我扯出心口纏繞的青絲，那些絲線竟是由歷代轉世身的執念織就。當青絲纏上他殘破的元神時，幽冥河底響起八百個江浸月的合聲：“讓他活！“

血肉窯爐轟然炸裂。我們跌落在現世的河灘上，謝無咎的新身體正在從瓷土中重塑。他頸后朱雀紋旁多了道龍鱗胎記，而我掌心浮現出完整的四象契約——以雙生子血脈為引的共生咒。

對岸傳來瓷片碎裂的清響。陸匠人捧著破碎的造化爐跪在血泊中，他身后的青銅門正在緩緩開啟。門縫中泄出的不是光，而是粘稠的黑暗，那些黑暗里漂浮著數以萬計的殘缺陶俑，每具陶俑的面容都是不同年齡的我們。

“恭喜師妹成為真正的血肉窯爐?！瓣懡橙似吒[流出金液，“但你以為師父只準備了一個幽冥河？“他掀開衣袍，腰間纏滿青銅鑰匙，每把鑰匙都對應著不同時空的災劫。

謝無咎的朱雀劍燃起蒼青色火焰。他新生的軀體還帶著瓷土濕氣，眼神卻比以往任何一世都清明：“斬斷三千因果線需要多少時辰？“

“夠你我再死九次?！拔艺俪鳊埾⒒鹉砷L槍，槍尖滴落的溶液腐蝕出時空裂縫。裂縫中傳來熟悉的嬰啼——是這世剛被分離的弟弟，正在某個血肉窯爐中重復我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