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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粟黍照肝膽

宇文化及的尸體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血痕時,朱雀大街兩側的屋瓦正在霜霧中泛著青光。這個曾令三軍膽寒的右屯衛大將軍,此刻左耳至后頸的皮膚被完整剝下,暗青色的突厥狼頭刺青在晨光中清晰可辨——狼眼處鑲著兩顆波斯琉璃,獠牙間纏著條吐信的蝰蛇,正是阿史那部王族的秘紋。

“突厥狗!”賣炊餅的老漢將滾燙的爐灰揚向尸身,星火落在宇文化及潰爛的指縫間,發出油脂燃燒的滋滋聲。五名金吾衛持戟維持秩序,玄鐵面甲下卻傳出壓抑的哽咽——他們的同袍三月前被克扣餉銀,活活凍死在遼東驛道。

楊英裹著褪色的羊皮襖擠在人群中,粗麻布腰帶里藏著把淬毒匕首。他刻意佝偂著背,學著腳夫的模樣往手心里哈氣,目光卻死死盯著尸身右臂——那里有道新鮮的刀傷,正是三日前司馬月漓的銀槍所留。

“讓讓!讓讓!”騾車吱呀著碾過血痕,滿載的草料里突然滾出個總角小兒。孩子赤腳踏上宇文化及的胸膛,掏出木陀螺猛砸其太陽穴:“娘說砸死突厥狼!”陀螺上的鐵釘在尸體眼眶剮出深痕,圍觀人群爆發出病態的叫好聲。

楊英的胃部突然抽搐。他分明看見那孩子的破襖下露出半截鐵鏈——這是官奴的印記。前身的記憶如毒蛇吐信:大業九年征遼時,宇文化及曾將三千民夫烙為官奴,充作攻城肉盾。

“陛下,該動身了。”粗糲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司馬月漓扮作賣炭老嫗,龜裂的手指攥著桿銅煙槍,煙鍋里飄出的薄荷味掩住她袖中鐵蒺藜的腥氣。

楊英注意到她發髻間別著枚生銹箭簇——這是驍果軍右翊衛的暗號,箭簇方向指向城東校場。

驍果軍東大營的轅門像張腐爛的嘴。包鐵木柵欄傾倒大半,豁口處結著冰棱的血漬。本該高聳的瞭望塔攔腰折斷,塔基處堆著凍硬的馬糞,糞堆里戳著半截斷槍,槍頭掛著結冰的腸衣。

“口令!”哨兵從草棚里探出頭,蠟黃的面皮上生滿凍瘡。楊英晃了晃火頭軍的魚符,袖中滑出塊黢黑的麥麩餅。哨兵的喉結瘋狂滾動,突然撲上來搶奪,指甲在楊英手背抓出血痕。當他狼吞虎咽時,楊英瞥見其腰間木牌——“河間趙四,欠餉六十七貫”的字跡被血污浸透。

軍營大帳彌漫著詭異的甜香。楊英掀開帳簾的瞬間,二十余雙赤紅的眼睛驟然望來,這分明是吸食五石散產生的后遺癥。本該擺放兵器的木架上,空空如也,擺滿了瓶瓶罐罐。地面散落的藥丸被踩成猩紅粉末,在晨光中泛著妖異的紫。

“新來的?”獨眼老卒從獸皮褥子里探出頭。他懷中緊抱著把斷刀,刀刃上刻著“大業八年征林邑賞”。

楊英模仿火頭軍的粗嗓:“送柴禾的。”他放下背簍,故意讓塊松脂滾到老卒腳邊。當對方彎腰時,他瞥見褥子下壓著的賬簿——“臘月十一,收蕭府粟米四百石,霉變過半,兌砂石充數”。

帳外忽然傳來車輪軋冰聲。楊英閃身藏入兵器架后,看見兩個伙夫推著板車進來。麻袋裂開的剎那,黑綠的米粒瀑布般傾瀉,腐臭味驚起梁上寒鴉。米堆里滾出只腫脹的鼠尸,肚皮爆開的瞬間,數十條白蛆如珠簾垂落。

“加水多熬半個時辰。”圓臉伙夫踢了踢米堆,靴底粘著暗紅的血塊,“煮成糊誰也看不出霉。”

“你瘋了?”瘦伙夫突然扯開麻袋內襯,蕭閥的蓮花暗紋在晨光中若隱若現,“這批米是蕭...啊!”凄厲的慘叫戛然而止。

楊英看著圓臉伙夫將匕首捅進同伴心窩,手法嫻熟地挑斷喉管。血柱噴在帳幔上,繪出朵妖冶的紅蓮。

“不知死活的東西。”兇手在尸體上擦拭刀刃,突然朝楊英藏身處望來,“看了這么久,該上路了。”

楊英后仰躲過橫劈的刀刃,斷刀擦著鼻尖劃過,削落幾縷額發。兵器架轟然倒地,瓶瓶罐罐散落一地。楊英屏息翻滾,抓起燃燒的炭盆擲向兇手。

“著火了!”帳外傳來驚呼。楊英趁機撞破后帳,凜冽的寒風灌入肺葉。

三十輛糧車擠在軍營后方的山坳里,車轅上的“蕭”字火印被積雪半掩。兩個民夫正在挖坑,凍土中赫然露出半具白骨——那骨架的手指還摳著個破陶碗。

“動作麻利點!”監工揮舞鞭子,民夫身上出現一道道血痕。楊英匍匐靠近糧車,監工突然聽見身后積雪咯吱作響。

監工猙獰的臉倒映在車轅銅釘上,鞭子如毒蛇襲向楊英后心。

破空聲驟起。監工的咆哮化作喉間血泡,司馬月漓的銀槍貫穿其咽喉,余勢不減地釘入柏樹。

司馬月漓從馬背躍下,“陛下恕罪!右翊衛在五里外截獲蕭閥信使。”楊英展開染血的密信,羊皮紙上的回鶻文與漢文交錯:“...臘月廿四子時,以驍果營火為號,開延喜門...”

軍營方向突然傳來哭嚎。司馬月漓舉目遠眺,瞳孔驟縮:“他們在吞觀音土!”

炊事營的十口鐵鍋騰著灰煙。楊英沖進營區時,上百士兵圍坐在雪地里,手指深深插進泥漿。有個少年兵將灰白泥團捏成窩頭狀,虔誠地擺在破碗里:“娘說生辰要吃長壽面...”

“吐出來!都給朕吐出來!”楊英扯落皮襖,明黃中衣在火光中如烈日灼目。士兵們僵如木偶,有個枯瘦如柴的老卒突然劇烈抽搐,泥漿混著內臟碎塊從口鼻噴涌。

司馬月漓的銀槍挑開所有糧車,當“蕭”字暗紋徹底暴露時,獨眼老卒突然用斷刀劃開肚皮:“兄弟在黃泉路上...等你們...”腸肚流出的竟是黑綠色的膿液。

楊英躍上糧車,火把將他的身影投在營旗上:“即日起,每日配新米三升,羊肉半斤!貪墨軍糧者——”他揮刀斬斷車轅,“誅九族!”

山呼萬歲的聲浪驚飛寒鴉。有個黑影竄向馬廄,司馬月漓的銀槍脫手飛出,將那人釘在栓馬柱上——正是蕭閥大管家蕭順,他懷中密匣里裝著淮南十八倉的輿圖。

次日黎明,三十車霉米在朱雀門焚毀。當火把投入淋滿火油的糧車時,藍綠色的火舌突然竄起三丈高——霉米中竟混著硫磺與硝石。

圍觀人群驚恐后退,卻有個白發老農沖破衛兵,將布囊里的金黃黍米撒向火堆:“陛下!這才是俺們繳的皇糧啊!”

黍米在烈焰中噼啪爆響,每粒好像都烙著清晰的“永豐官倉”印記。楊英彎腰拾起顆焦米,原來官糧入庫時,早被蕭閥偷天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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