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破,普救寺在一片靜謐中漸漸蘇醒。日光穿過繁茂枝葉的縫隙,在古舊的石板路上灑下細碎的光影。法本長老身著一襲深灰色僧袍,在寺中悠然踱步,每一步都帶著出家人的沉穩與平和。只是,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心中似乎有事。前些日子,他拿了崔老夫人給的錢,去為已逝的崔老相公操辦法事,然而至今還未向夫人回話。“得盡快把這事辦好,莫要耽誤了時辰。”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的寺中悠悠回蕩。
此時,在西廂的宅子里,崔老夫人正端坐在廳中。她面容端莊,神色間卻透著幾分急切。她喚來貼身丫鬟紅娘,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紅娘,你即刻前往普救寺,找法本長老問個明白,究竟何時能為老相公辦好法事。讓他把一應物品都準備妥當,回來給我個確切的答復。”紅娘脆生生地應了一聲,轉身輕快地邁出了門,朝著普救寺的方向走去。
法本長老回到方丈室,向小和尚法聰詢問道:“昨夜我去赴齋,期間可有人前來尋我?”法聰恭敬地雙手合十,答道:“夜里有位從西洛來的秀才,特意前來拜訪師父,可惜未能見到您,便遺憾地離開了。”長老輕輕點頭,吩咐道:“你在山門外候著,若是他再來,立刻通報我。”
而另一邊,張生自從那日在普救寺與崔鶯鶯驚鴻一瞥后,整個人便像丟了魂一般。崔鶯鶯的倩影時刻在他腦海中浮現,揮之不去。他暗自思量:“昨日那小姐望向我的眼神,似乎藏著一絲別樣的情意。今日我定要向長老借一間僧房,以便早晚能在此溫習經史。說不定還能再次遇見她,讓我好好地多看她幾眼。”
懷著這樣的心思,張生來到了普救寺。一見到法聰,法聰便急忙說道:“師父正盼著先生前來呢,您稍作等候,我這就去通報。”不一會兒,法本長老便迎了出來。張生抬眼望去,只見長老白發如雪,鬢角如霜,然而面色卻如孩童般紅潤,周身散發著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他不禁在心中暗暗贊嘆:“好一位仙風道骨的高僧!”
長老將張生請進方丈室,略帶歉意地說道:“昨夜老僧外出,未能迎接先生,還望先生恕罪!”張生連忙還禮,說道:“小生久仰老和尚的清譽,本想前來聆聽教誨,怎奈昨日未能相遇。今日得見,實乃小生三生有幸。”
長老詢問張生的來歷,張生如實相告:“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本是西洛人士。先父曾官拜禮部尚書,可惜在五十多歲時便因病離世,一年后母親也相繼而去。自那以后,小生便書劍飄零,四海為家,如今暫居咸陽。”說到此處,張生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與惆悵。
長老又問:“先生此番前來,想必是要進京趕考,求取功名吧?”張生搖了搖頭,說道:“小生如今無意求官,反倒有心在此聆聽佛法。此次前來拜訪長老,一路奔波,也沒什么貴重的禮物,僅有白銀一兩,還望長老笑納,聊表小生的一點心意。”長老推辭,張生堅持道:“這點錢雖不多,買不了多少柴米,不過用來備些茶湯還是足夠的。還望長老成全,若能借我一間僧房,讓我早晚在此聽講,小生與諸位和尚的這份情誼,此生難忘。”
長老見張生言辭懇切,便答應了下來:“敝寺還有幾間空房,先生可隨意挑選。”張生聞言,欣喜不已,連忙說道:“我也不要香積廚、枯木堂,南軒就很好,那里離東墻近,又靠著西廂,靠近主廊,過了耳房,一切都很合我心意。”長老又提議道:“若先生不嫌棄,也可與老僧同住。”張生笑著婉拒:“那可使不得,長老的方丈室,小生怎敢打擾。”
正說著,紅娘走了進來。她走進方丈室,先向長老福了福身子,清脆地說道:“長老萬福!夫人派我來詢問,何時能為老相公做好法事,讓您安排妥當后便回話。”張生見到紅娘,心中微微一動,不禁在一旁暗暗打量起來。
張生看著紅娘,只覺得她舉止大方得體,毫無半點輕浮之態,心中不禁暗暗贊嘆。又見她略施粉黛的面容,透著一股靈動活潑的氣息,不經意間偷偷瞧了自己一眼,這一眼讓張生瞬間心猿意馬。他在心里暗自想著:“若能與那多情的小姐同宿鴛鴦帳,我又怎忍心讓她為我疊被鋪床。我定要向小姐和夫人苦苦哀求,若她們不答應,我便親自為小姐寫從良的文書。”
長老告知紅娘:“二月十五日,便可為老相公做法事。”紅娘說:“妾與長老一同去佛殿查看一番,之后再回夫人那里回話。”長老便對張生說:“先生請稍作休息,老僧與小娘子去去就回。”張生連忙說道:“讓小娘子先行,我稍后就來。”
望著紅娘離去的背影,張生忍不住對長老打趣道:“崔家的小姐如此盛裝打扮,莫不是迷了您這老和尚的心?”長老臉色一正,嚴肅地說道:“俺乃出家人,怎會有這般荒唐的念頭!”張生卻不依不饒:“若不是,為何您剛才的眼神那般明亮,連打扮都顯得格外精神。”長老無奈地擺擺手:“先生切莫亂說,幸好小娘子沒聽見,要是讓她知曉了,成何體統!”
眾人來到佛殿,張生仍在一旁小聲嘀咕:“走過主廊,進入洞房,這好事就像從天而降。我給你們看著門,你們進去吧。”長老聽了,滿臉怒容,斥責道:“先生,這豈是先王留下的正道之言,難道不怕得罪圣人嗎?老僧偌大年紀,怎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張生卻笑嘻嘻地說:“您這般一本正經,反倒讓人起疑。這么大的宅院里,怎么會沒有一個男子,卻讓丫鬟來辦這事兒。”長老解釋道:“老夫人治家嚴謹,家中內外都不許男子隨意出入。”張生在心里暗自撇嘴:“這和尚就會巧舌如簧,為自己辯解。”
長老對紅娘說:“這齋供道場都已準備完備,十五日請夫人和小姐前來拈香。”張生好奇,便詢問緣由。長老答道:“這是崔相國小姐至孝,為了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又恰逢老相國的禫日,正好可以脫下孝服,所以舉辦這場法事。”張生聽了,想起自己漂泊多年,父母離世后,自己竟連一張紙錢都未曾燒過以表孝心,心中頓時一陣難過,淚水奪眶而出:“‘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欲報深恩,昊天罔極。’小姐一個女子,尚且有報答父母的心意,而我卻……望和尚慈悲為懷,小生也準備了五千錢,煩請幫我帶一份齋,追薦我的父母。即便夫人知曉,也無妨,也好讓我盡一盡為人子女的心意。”長老點頭應允,讓法聰為張生安排一份。張生又悄悄問法聰:“那小姐明日會來嗎?”法聰回答:“這是她父母的事,她怎么可能不來。”張生心中暗自歡喜:“這五千錢,花得倒是值了。”
之后,長老邀請眾人去方丈室吃茶。張生借口更衣,走出了房間,心中想著:“那小娘子肯定會出來,我就在這兒等著問她些事。”果然,沒過多久,紅娘出來辭行:“我就不吃茶了,恐怕夫人怪罪我回去晚了,得趕緊回去回話。”張生趕忙迎上前去,作揖道:“小娘子拜揖!”紅娘還禮道:“先生萬福!”張生急切地問道:“小娘子莫非是鶯鶯小姐的侍妾?”紅娘回答:“我正是,先生何必多問?”張生又自顧自地說:“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本是西洛人,今年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出生,至今尚未娶妻……”紅娘打斷他:“誰問你這些了?”張生又問:“敢問小姐平時常出來嗎?”紅娘一聽,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怒道:“先生既是讀書君子,當知孟子曰:‘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君子應‘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更要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俺夫人治家極為嚴格,家中十二三歲以上的男子,沒有召喚,不得擅自進入中堂。那日鶯鶯小姐偷偷溜出閨房,被夫人撞見,夫人將她召到庭下斥責:‘你身為女子,擅自踏出閨門,若被游客或小僧窺見,難道不覺得羞恥嗎?’鶯鶯小姐當即認錯,表示定會改過。她是夫人的親生女兒尚且如此,更何況我這做侍妾的?先生既然研習先王之道,尊崇周公之禮,又何必過問這些與自己無關的事呢?幸好是我在這里,若是讓夫人知道了,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今后該問的才問,不該問的切莫胡言亂語!”說完,紅娘轉身快步離去。
張生望著紅娘離去的背影,呆立在原地,心中滿是失落:“看來,我這相思病是徹底沒救了。”他滿心惆悵,回到方丈室,向長老詢問房舍的事情。長老說:“塔院側邊西廂有一間房,十分清幽雅致,正適合先生居住,已經收拾好了,先生隨時可以搬來。”張生說:“小生這就回店中搬行李。”長老挽留道:“吃了齋再走吧。”張生應道:“等老僧準備好齋飯,小生取了行李便即刻趕來。”
張生離開普救寺,走在回客棧的路上,心中百感交集。他心想,若是還住在客棧,人來人往,倒還能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搬到寺中那清凈之地,漫漫長夜,對著一盞孤燈,形單影只,又該如何熬過這相思的煎熬呢?他在心中暗自嘆息:“院宇深深,枕簟生涼,一盞孤燈在書幌間搖曳。即便日后能夠實現自己的志向,可今夜這般漫長,又該如何度過呢?睡不著的時候,怕是要有無數聲長吁短嘆,無數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回到客棧,張生收拾好行李,然而腦海中始終縈繞著那日初見鶯鶯的情景。她的嬌羞神態,她的溫柔氣質,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眼,卻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他喃喃自語:“嬌羞的面容如能解語的花朵,溫柔的身姿似散發著香氣的美玉,我與她匆匆相逢,沒能真切記住她那嬌美的模樣,只能用手抵著牙齒,慢慢地回憶,細細地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