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素問迷局

馬達爾教堂的地窖墻縫滲著冰碴，數百張黑白照片在煤油燈下泛著尸斑似的暗黃。林疏月的后背緊貼軍用無線電零件箱，顧沉舟的槍管沿著她脊椎緩緩上移，最終停在第三頸椎棘突——那是人體最脆弱的神經中樞。

“三年前柏林大學醫學院爆炸案，丟失的霍亂菌株培養皿編號正是17。“顧沉舟用槍口挑起她一縷燒焦的鬢發，“而林小姐的畢業論文恰好是《革蘭氏陰性菌快速檢測法》...“

地窖深處突然傳來鐵鏈拖曳聲。林疏月趁他分神的瞬間旋身扣住扳機保險，蛇形銀簪尖端彈出半寸刀片，精準抵住他頸動脈：“顧顧問的俄語口音，倒是比新京那些滿鐵課長純正得多。“

暗處驟然亮起鎂光燈。穿貂裘的男人鼓著掌從陰影里走出，馬靴上的銀馬刺刮過青石地磚：“精彩！難怪佐爾格說哈爾濱藏著東方最危險的夜鶯。“他摘下墨鏡，左眼赫然是顆玻璃義眼，瞳孔位置蝕刻著納粹黨徽。

林疏月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這個特征與父親臨終前在血泊里寫下的“獨眼龍“完全吻合。三年前那個暴雨夜，父親在奉天火車站月臺被注射不明藥劑，尸體蜷縮成胎兒狀的畫面再次撕裂記憶。

“伊萬諾夫先生遠道而來，就為看男女調情？“顧沉舟突然松了力道，將銀簪拋給俄商，“不如談談正事——關東軍司令部要的二十噸奎寧，您打算用教堂懺悔室還是圣母像運輸？“

仁濟堂后院的雪堆泛著詭異的靛藍色。周淮安用銀針挑開阿福潰爛的皮膚，膿液滴入琉璃藥瓶竟騰起青煙。老人枯槁的手突然劇烈顫抖，藥杵砸在《青囊殘卷》上，北魏年間的墨跡遇熱顯現出密密麻麻的西夏文。

“素問第七方...“他渾濁的瞳孔猛地收縮，“快！取地窖第三排的龍膽草！“

林疏月踹開結冰的暗門時，血腥味混著苦杏仁氣息撲面而來。三具裹著偽滿警服的尸體呈三角狀倒在中庭，每人天靈蓋都插著枚蛇形銀簪。她摸到尸體頸后的膏藥貼，撕開后赫然是張微型膠卷——哈爾濱市地下排水管網圖，關鍵節點標注著德文化學式。

實驗室的恒溫箱發出蜂鳴警報。昨夜搶救出的磺胺樣品在顯微鏡下呈現詭異漩渦狀，林疏月突然抓起鑷子夾起片結晶，對著煤油燈轉動角度——晶體棱面折射出的光斑，竟在墻磚拼出摩爾斯電碼：B-2試劑滿鐵專列。

窗外傳來馬車急剎聲。戴圓框眼鏡的助手小棠抱著牛皮紙袋沖進來，發梢結滿冰晶：“疏月姐！日本商會的盤尼西林報價單有蹊蹺...“她展開的貨單背面，淡黃色尿漬在紫外燈下顯影成滿語密碼，正是關東軍下月調防計劃。

大和旅館的枝形吊燈將水晶杯折射成萬花筒。林疏月撫平墨綠織錦旗袍的褶皺，鎏金蛇杖胸針暗藏錄音鋼絲。宴會廳飄蕩著《荒城之月》的旋律，關東軍防疫部課長松本舉著香檳走近，胸前的金鵄勛章磕碰作響。

“林小姐對磺胺生產工藝改良的提議，司令部非常感興趣。“松本的仁丹胡隨著假笑顫動，“只要交出《青囊殘卷》，滿鐵會社愿意提供全套德國制藥設備...“

水晶吊燈突然熄滅。林疏月借著黑暗將氰化物膠囊滑入松本酒杯，卻摸到他袖口暗袋里的注射器——針頭殘留的淡藍色液體，與阿福所中劇毒完全一致。鎂光燈重新亮起時，她已換上甜膩笑容：“課長聽說過素問十二方嗎？北魏太醫令曾用這個治愈過柔然人的瘟疫呢。“

宴會廳后門傳來瓷器碎裂聲。林疏月借口補妝潛入走廊，聽見儲物間傳出俄語低吼：“伊萬諾夫那個蠢貨！把霍亂菌株混進奎寧運輸...“她剛摸出微型相機，后頸突然襲來冷風。顧沉舟的檀香味籠罩下來，掌心按著她正要按下快門的手：“林小姐的夜視能力，倒是比關東軍夜襲隊的軍犬還強。“

松花江的冰層在月光下泛著幽藍。林疏月趴在雪橇犬拉的爬犁上，偽滿警察的探照燈從江面掃過。懷里的琉璃藥瓶貼著心口發燙，素問第七方的藥粉正在中和霍亂菌株。三小時前，顧沉舟在教堂地窖塞給她的字條還在靴筒里燃燒：寅時三刻，江北糖廠。

對岸突然傳來引擎轟鳴。五輛滿載木箱的滿鐵卡車在冰面打滑，車燈照亮封條上的菊花紋。林疏月摸出父親留下的懷表，表面玻璃在低溫中迸裂——表盤背面藏著的顯微底片顯示，這批“棉紗“貨箱實際裝載著拜耳公司最新研制的芥子氣。

“砰！“

子彈擦著耳畔射入冰層。林疏月翻身滾進冰裂縫，聽見偽滿警察的咒罵：“抓住那個抗聯女諜！她偷了司令部的藥品清單...“雪橇犬的哀嚎聲中，她咬開藥瓶將藥粉撒入冰河，淡青色煙霧騰起的瞬間，追兵的狼狗突然集體抽搐倒地。

江北糖廠的鐵門銹跡斑斑。林疏月撬開生銹的鎖孔，卻見倉庫堆滿印著瑞士紅十字的棺材。撬開棺蓋的瞬間，她全身血液凝固——里面整齊碼放著德制MP18沖鋒槍，槍管上刻著與匿名信銅鑰匙相同的梵文編號。

圣索菲亞教堂的晨鐘驚起寒鴉。林疏月將顯影后的底片貼在《拜耳藥典》第17頁，紫外線燈下逐漸浮現哈爾濱要塞布防圖。小棠突然撞開實驗室的門，白大褂沾滿血跡：“疏月姐！周師傅他...“

仁濟堂后院的雪地被染成褐紅。周淮安枯枝般的手仍緊攥著半頁《青囊殘卷》，北魏墨跡被血浸透后竟顯出新文：“素問十二方，可醫國殤。“林疏月顫抖著翻開他始終鎖著的診脈枕，里面躺著枚國際反戰同盟的青銅徽章，邊緣刻著1930.1.18——正是父親遇害的日期。

憲兵隊的摩托車包圍仁濟堂時，顧沉舟正在經濟部檔案室焚燒文件。火光照亮他鎖骨處的彈痕——與三年前柏林大學爆炸案幸存者傷痕完全吻合。副官遞上密電：“澀谷長官要求立即處決林疏月...“

“告訴司令部，她是破解素問十二方的唯一鑰匙。“顧沉舟將灰燼掃入哈爾濱市下水道圖紙，“順便把江北糖廠的棺材送給伊萬諾夫，就說這是佐爾格先生的餞別禮。“

道里藥房的廢墟升起新月。林疏月將素問第七方注入最后一只實驗鼠，看著它瞳孔由赤紅轉為清明。地下室暗門緩緩開啟，二十名戴著防毒面具的抗聯戰士沉默列隊，每人腰間都別著琉璃藥瓶。

“這是能中和芥子氣的解藥。“她展開染血的《青囊殘卷》，“但需要混入滿鐵專列的鍋爐蒸汽...“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部署，顧沉舟倚在門框拋接著銅鑰匙：“林小姐的制藥速度，倒是比關東軍的行軍效率還高。“

抗聯戰士的槍栓同時拉響。林疏月卻注意到他大衣內襯的暗袋——那里露出半截柏林大學醫學院的師生合影，父親站在第三排左側，而年輕時的顧沉舟正握著試管微笑。

窗外飄起今冬第一場暴雪。偽滿警察廳的警笛聲穿透冰霧，松花江面傳來冰層開裂的轟鳴。兩人在搖曳的煤油燈中對視，仿佛看見三年前那個改變命運的雨夜，正從記憶深處裂變出萬千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