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檔案館的鎢絲燈在深夜里發出輕微的嗡鳴，李唐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面前泛黃的《舊唐書》殘卷在臺燈下泛著青白的光。他伸手去夠案幾上的青瓷茶杯，指尖卻觸到一抹異樣的冰涼。

一卷烏木筒正斜插在茶盞與鎮紙之間，筒身泛著幽暗的光澤。李唐的后頸突然竄起一陣寒意——他清楚記得半小時前閉館時，這張明代紫檀書案上除了自己的筆記本外空無一物。

銅制機簧發出清脆的彈響，筒內滑出的素絹薄如蟬翼，在燈下竟透出隱隱的朱砂紋路。李唐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分明是唐代宮廷專用的“飛白綾”，他曾在昭陵出土文物展見過殘片。素絹上的字跡卻讓他渾身發冷：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齊王府暗室，秦王夜會太子。”

這行墨跡尚未干透，卻在觸到空氣的瞬間泛起詭異的銹色，仿佛千年歲月突然在紙面蘇醒。李唐的手指猛地一顫，素絹飄落案頭，正蓋在他正在整理的玄武門之變史料上。泛黃的宣紙間，武德九年六月初三這個日期被朱筆重重圈出——正是玄武門之變前夜。

窗外驚雷驟起，雨點噼里啪啦砸在檔案館的琉璃瓦上。李唐突然注意到烏木筒內壁刻著細密的紋路，就著臺燈細看，竟是縮小版的太極宮輿圖。當指尖撫過玄武門位置的凹痕時，一陣尖銳的刺痛突然貫穿太陽穴。

“轟——”

戰馬的嘶鳴混著金鐵交擊聲在耳畔炸響，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李唐踉蹌著扶住書案，卻發現掌心正按在一具尚有溫度的尸體上。玄甲軍士的兜鍪滾落腳邊，面甲下瞪大的雙眼映出沖天火光，遠處宮墻上“玄武門”三個鎏金大字正在晨曦中淌血。

“秦王殿下有令！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嘶吼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李唐的唐制皮靴陷在血泥里。他看見身披明光鎧的李世民挽弓搭箭，三棱箭鏃正對著策馬狂奔的李建成后心。這場景與他研究了半生的史料記載完全吻合，但此刻他分明聞到李世民甲胄上飄來的龍涎香——這不該是戰場該有的氣味。

“看夠了嗎？史官。”

沙啞的嗓音在身后響起，李唐猛然轉身。蒙面人立在承天門殘破的陰影里，手中銅哨泛著綠銹。更詭異的是，周遭廝殺的人馬竟對這兩個突兀的存在視若無睹，仿佛他們只是飄蕩在時空裂隙中的幽魂。

“這不是你讀到的歷史。”蒙面人抬手摘下青銅面具，露出半張布滿燙傷疤痕的臉，“李元吉在齊王府暗室留了東西，在...”話音未落，一支流矢突然穿透他的咽喉。李唐驚恐地看著這個知曉未來的神秘人如沙礫般崩解，只剩那支銅哨當啷落地。

“醒醒！李老師！”

管理員老張的臉在搖晃的視線里逐漸清晰。李唐發現自己癱坐在檔案館地板上，冷汗浸透了襯衫。老張舉著手電筒滿臉擔憂：“閉館鈴響了三遍，我巡樓時聽見這里有動靜...”

“現在幾點？”李唐突然抓住老張的手腕。

“子時剛過。”老張被他的眼神嚇到，“您臉色很差，要不要叫救護車？”

李唐的目光突然凝固在老張的制服口袋——一截烏木筒的末端正從袋口探出。他猛地撲過去扯出木筒，卻只是普通的檀香筒。“你動過我的書案？”他的聲音發顫。

“我哪敢動你們研究員的...”老張突然噤聲，手電光柱掃過李唐身后的紫檀書案。素絹不見了，原本擺放烏木筒的位置，此刻靜靜躺著一枚生滿銅綠的哨子。

暴雨拍打著檔案館的雕花木窗，李唐把銅哨舉到燈下細看。哨身上的云雷紋間藏著極小的銘文，他用放大鏡勉強辨出“武德九年敕造”的字樣。當指尖無意識撫過哨孔時，一聲凄厲的哨音突然刺破雨夜。

“轟隆——”

驚雷聲中，李唐看見自己的影子在粉墻上詭異地拉長變形。影子手中竟多出一柄橫刀，刀尖正指向太極宮方向。書架間的穿堂風突然裹挾著血腥氣，那絕不是現代都市該有的氣息。

“李老師！”老張的驚呼從走廊傳來，“西側古籍庫的警報響了！“

當李唐跟著老張沖進古籍庫時，密集的雨聲中隱約傳來馬蹄鐵撞擊青石板的脆響。二十米長的紫檀書架上，近千冊典籍完好無損，唯獨《資治通鑒·唐紀》所在的位置空出一個漆黑的缺口。

監控錄像顯示，在警報響起的瞬間，整個古籍庫突然籠罩在詭異的白霧中。等霧氣散去，那本宋刻本已經不翼而飛。更詭異的是，安保系統顯示當時庫房溫度驟降至零下十度——而此刻李唐的衣襟上，正沾著幾片不該存在于盛夏的薄霜。

回到辦公室的李唐發現書案上多了一方硯臺。澄泥硯底陰刻著“齊王府用”四個篆字，硯池里殘余的墨汁泛著詭異的靛藍色。當他用毛筆蘸取墨汁在宣紙上書寫時，字跡竟漸漸顯出朱砂色，與那封神秘素絹如出一轍。

雨聲漸歇時，李唐在銅哨內壁發現了第二重機簧。撬開的夾層里藏著一卷微型帛書，展開后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夜，秦王密會太子于齊王府。丑時三刻，太子持白玉圭出，神色驚惶。翌日玄武門之變，太子持圭而亡，圭上血書現'承乾'二字...”

李唐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史書記載李建成的嫡長子名叫李承乾，但這個名字是在李世民登基后才改的。如果這卷帛書屬實，那么玄武門之變前夜，李建成就已經知曉自己兒子的名字將成為新朝的禁忌。

窗外泛起魚肚白時，李唐在檔案館地庫里找到了那本失蹤的《資治通鑒》。書頁間夾著一張泛黃的箋紙，墨跡未干：

“明日酉時三刻，樂游原青龍寺遺址，攜哨來見。”

箋紙背面是用朱砂勾勒的古怪圖案，李唐認出這是唐長安城地下暗渠的分布圖。其中一條暗渠的走向直指當年齊王府遺址——如今的西安交通大學校園。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檔案館的鴟吻時，李唐在洗手間鏡子里看見自己脖頸處浮現出暗紅色的瘢痕，形狀恰似玄武門城樓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