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公元前:遺忘的行星
- 孤獨者:文明終點
- 新球億光年
- 5550字
- 2025-06-28 00:27:31
孫智回房間后里面就傳來撞擊聲,金屬獎杯被他用力摔在木質地板上,但獎杯卻先變形了。他拿著一個獎杯去砸另一個獎杯,接著又用腳去踹,直到柜子上只剩最后一個獎杯,這不是因為獎杯含金量有多高,而是在獎杯背面的一個地方,有父親指紋的墨水印。
孫智終于是冷靜了下來,走到電腦前在那個方格中選擇了一段網址;http;/wpio/.edu/.uk,世界行星信息組織的官網,以收錄人類歷史上記載的所有天體為目的,將所有行星、恒星用最新的信息技術記錄在服務器中,只要輸入網址進入官網,在搜索框輸入行星信息就能查詢到這顆行星或恒星的實時影像和狀態。
開普勒--310f就在那,歷史記錄上關于這顆行星的搜索記錄甚至還沒被回收站遺忘,上一次關于這條信息的搜索人身份還是孫躍,那份歷史信息僅僅只有過去了幾個月的余溫,那時父親還有操縱電腦的力氣,父親在鼠標上遺留的指紋現在還有,但孫智腦子又得拋掉那些,他只想著遺忘,讓那幾個月在自己的腦海中格式化。
明亮屏幕中間的搜索框:“開普勒---310f。”,接著孫智按下回車。
錯誤:“對不起,該恒星或行星不存在!”
暗紅色大字浮在搜索框上方,孫智懷疑自己是不是輸入錯了名字,但反復確認后發現并不是,名稱完全沒有錯。
“搜索引擎故障了?再試試。”
錯誤:“對不起,該恒星或行星不存在!”
“咦?嘶……”
孫智發現不行,于是調到歷史搜索界面,點擊上次孫躍搜索的記錄,通過歷史記錄來調出開普勒---310f的資料。
錯誤:“對不起,該恒星或行星不存在!”
答案依舊沒變,這顆行星不見了。
“啊?!”
孫智扶住額頭嘆氣,對網站的事情感到煩惱,恨不得立馬找到網絡運營,把她給按在地上扇上幾巴掌,但他覺察到自己沒多少時間在腦子里說廢話,就想象世界是透明的,線索會自動出現一個白色輪廓讓自己去那找,如果有人幫他那就最好了。
他現在被困在一座封閉迷宮里,出去是一種奢求,最后那一點責任把他死死按在了椅子上,像被土埋在自己的墳墓里,上面的紅色字體時時刻刻在告訴他:你找不到的!
“找到了孫智!”
蘇星猛地沖進房間里來,門把手也沒拉就進來了。
“孫智,我找到文明終點了!”
“什么……在哪?”
“在周教授那,他有一篇關于文明終點的論文,他是專門研究歷史的,你可以去找他。”
“講什么的?”
“叫《論人類社會的其他潛在規律與文明終點》,內容比較復雜,你稍微看看后自己親自去找他吧,他幾個小時后就要在大學里面演講。”
“好!”
孫智從沒如此忙碌過,除去高考和中考,他從沒為一件事這么盡職盡責過,從一個地方奔波到另一個地方,動用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希望,只為了有個安慰,他早就意識到了這點,他本來可以坐在家里喝上幾口茶看看劇,他的工作時間允許他干這個。
但在他內心的最深處,有一個沉在內心海洋海底的船錨,任何東西都會被海水沖走,但唯獨這個錨不能,蘇星也只能把自己對他的愛意系在這一個小錨的另一端上,她不敢系太多,她怕放多了,這最后一個錨也會被水沖走,到那時,他也許會成為一個心理上不太像人的東西,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會這么在乎父親的死因,但也僅僅是在乎死因了,因此,他也只有這一個理由驅使他來到大學。
………………
大自然的頭頂本來就是陽光,陽光很多,多到能緊密排列在一起,每個光都是一種長條狀,以陣列的形式排滿了大自然的綠色天花板,于是整個綠色木板墻壁的講堂都變成了一種非黃即綠的環境,環境中的一側有一顆通天的黑色大樹,在那顆像是黑色的大樹的黑板下,一個古老智者正在分享一些大自然之外的東西,只是默默地講述,不會有情緒,也不會有行為。
“我們認為,不受限制的權力是帶有暴力性質的,并且是純粹的和簡單的。除了在一些退化的、極限的意義上事實可能如此之外,這完全不能算作政治權力的運作。純粹的暴力更多是一種物理力量而不是政治。在我們看來,只有政治參與者行動的約束條件以及在這些約束條件下指導他們行動的策略,才構成政治的本質,這是古丁與克林格曼說的。”臺上老人說道。
“集權為什么會自然而然的誕生?按照您的理論,為什么大多數民主最終都會演變為集權?”一名學生發問。
“我們可以從一個很簡單的角度想,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因為人是自私的,人會為了自身利益去行動,而行動有意義的前提是自由,只要有一個環節是自由的,那么集權就必然誕生,就好比古希臘,古希臘過個一千年照樣會成為古羅馬,會誕生屬于他們自己的皇帝,遲早會有人起兵造反,因為他有這個招兵買馬的自由,也說明希臘政府不靠譜,但記住啊,有自由不代表他真的能成事。”
“所以才會有卡扎菲,才會有薩達姆,甚至還會有墨索里尼,因為人會攬東西,攬到自己手上的東西就不會隨便發放了,像孟德斯鳩說過,一切權力擁有者,皆會濫權。但大多數人可不會這么看下去,等時候到了,不少人會因此揭竿而起,推翻一個又一個政權,所以集中是人類本性的驅使,但這種驅使是不穩定的,群眾會馬上將這種本性導致的行為即時制止,所以按照最理想的情況……自私誕生民主,奉獻才會誕生集權,這就是我想表達的。”
“那在什么情況下,集權會變得穩定呢?或者能讓所有人都從本能上喜愛奉獻呢?”又一名學生發問。
“不可能的,有那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讓聯合國有用些,從生物學上講就不可能,我們用的又不是同一個大腦,哪有那么多人會跟自己過不去,不過,除了推廣奉獻精神還有一些另外的特殊情況……那就是科幻的范疇了,不在我們這節課題的討論范圍內……我們下周再見。”
其他人陸陸續續走出敞亮寬大的講堂,孫智由此聯想到洗手池里的塞子,人群有點像是打開塞子后的水流,但其中只有孫智沒有動,就像是人海中一塊不動的礁石,在慢慢靠近那名面容像枯木般的眼鏡老人。
“周教授您好。”
“哦,你好。”
“您的理論角度很新奇,是從一個特殊的視角來解釋這個理論,這讓我對您的學問十分感興趣。”
“你是第一次研究歷史吧?”周佺打斷孫智,“除去你高中之前的時間。我那些說法就是在以前的書上換了個詞,叫法當然不同了,但意思翻來覆去還是老樣子,冷飯熱炒。”
“不知您現在是否方便,我能向您請教一些東西嗎?”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你應該比我女兒小一些,她晚上得非得拉著我去陪她看演唱會哈哈……你也許可以下個星期來,我肯定會回答你的,現在像你這么謙虛禮貌的不多咯。”
說著,周佺就游離神外了,像是把孫智當成了兒童,這讓孫智說話的聲音變得更小了,他變得有些不自信,眼看機會馬上就要流失了,他直接問出那個問題。
“那您……知道什么是文明終點嗎?”孫智終于還是問出來了,問出來時他自己還懷疑這是心里在默念,懷疑周教授沒有聽到。但現在周佺一直盯著自己,剛才看自己的那種輕蔑目光消失了。
“你知道文明終點?”
“我從我父親那里聽說的,他叫孫躍,您認識他嗎?”
“認識啊,我認識他,他現在怎么樣了?”周佺轉而變得親切了,一轉剛才游離神外的樣子。
“他上周剛去世……”
“哦……抱歉,我之前和他還是酒友,我和他有段時間沒聯系了,沒想到他身體這么千瘡百孔了,唉……你父親做的事現在很少有人做了,他是不愿意把擔子給你的,到了你們這一代就終結咯。”
對于詢問父親的去世,周佺有些抱歉的樣子,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黑板,最后終于是想出了那個補償,“嗯……要我和你解釋一下什么是文明終點嗎?”
“請。”
孫智找了一把木頭椅子在旁邊坐下,周佺也在講臺上坐下。
“好,你覺得一個社會中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嗎?”
“法律和條例嗎?”
“法國憲法每年都會大改呢,不是。”
“是所有人心中的規范和道德嗎?”
“更不是,這個變得更快。”
“那我得想想。”
“給你個提示吧,你認為,在人類文明從公元前35世紀到現在21世紀5000年的宏觀尺度上,人類社會呈現出的最明顯的某種趨向是什么?”
“生產力?”
“那在遠古社會,生產力是怎么決定社會形態的?你舉個例子。”
“交通閉塞,經濟又不發達,結果就誕生土皇帝?”
“很好,你已經知道了什么東西能從根本上改變社會,我認為,人類社會形態可以總共劃分為三個階段,與傳統的五種版本不同,我用我的說法講給你聽。”
周佺從包里拿出筆記本打開。
“第一階段就是遠古時代,這是壓迫與奴役的時代,人與人互相壓迫奴役,沒有自由,生活質量就更別說了,大部分的資源屬于極少數人,皇帝和貴族盡情花天酒地,血統和禮教就是他們的皇座,讓他們從出生開始便是一切權利的巔峰,足不出戶就奴役了半數以上的人口,哪怕是19世紀也屬于這個范圍。”
周佺往后翻一頁。
“第二階段是民主與公正的時代,也就是我們現在新時代,社會資源慢慢屬于大多數人,而社會資源主要體現在權利上,隨著生產力增加,權利和資源會像不斷增大的沙堆一樣慢慢分布均勻。”
“可是現在窮人也不少啊。”孫智說。
“遠古時代的殘留嘛,比如我剛才講的民主會很容易向集權異化,期間會因為精英階層本身的集權導致沙堆攤不下來,導致像是法西斯那樣的獨裁,以及資產分不勻。”
“那還有一個階段呢?”
“而第三階段就是你要找的文明終點,我們無法想象那是個什么樣的時代,很多科幻小說就在做這件事。”
“那他們找到了嗎?”
周佺搖了搖頭,扶了扶那厚重的黑眼鏡。
“無一例外,沒有一個說法是完美的。”
“這樣的時代沒有任何特征嗎?”
“有,我們可以試試看窺探那樣的社會,可以確定這樣的社會始終保持這樣的一個穩定形態,等生產力增加到資源超過每個人的需求,每個人都會有多余的可支配資源,所有資源會完全過剩,甚至包括創新資源,除非外力介入……生產關系就是沙堆,內部個體產生的集權都無法阻止沙堆攤開,因為你不論怎么搶別人的東西也無法讓別人變饑餓,在這樣的社會中,每個人都是吃飽了的人,這樣的社會形態會一直穩定下去,直到人類消失,這就是文明終點。”
“永遠無法停止嗎?”
“永遠無法停止,時間的車輪會突然撞上一堵墻,這堵墻繞不過去,也跨不過去,只能后退和坐在原地,要么有外力介入,要么人類滅絕,只有這兩種可能,文明終點才會結束,但那堵墻卻絕對不會消失,它會一直在那里,等待下一次撞擊。”
“那不應該是共產社會之類的嗎?”
“是相似,但他們都想少了或想偏了,文明終點絕不可能這么簡單,這樣的社會,所有人都是吃撐的人,不論物質,不論精神。”
“可是真的存在什么飽和嗎?如果個體的需求過大,比如一個人想要統治世界怎么辦?”
周佺用那雙快要干枯的手撐住嘴巴,摸了摸臉。
“我不知道……孩子,我們不是政治家,也不是管理學者,我們只是幾個學歷史的,通曉幾千年歷史聽上去挺高深,實際上就是給統治階級繡花的。”
說道這,周佺把最后一支筆放進挎包,用深色褶皮的手慢慢拉上拉鏈,中間沒說一句話,似乎呼吸也停止了,孫智能感覺到,他視線雖然一直在包上,但其實一直盯著自己,又或者其實是通過他盯著某些更深奧的東西。
“我們都是孩子,你是孩子,我也是孩子,在這五千多年的老怪物前我們都是孩子,它太狡詐了,太老奸巨猾了,我們幾個孩子能推導出什么呢?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大人要做什么呢?”
說到這,周佺嘆了嘆氣,轉頭看向天花板,準備要走了。
“這不就是歷史學家的工作嗎?我們總能通過一些方法知道吧?比如剛才您推導出了文明終點,也可以繼續推導下去,歷史它就在那,又不會長腿跑了。”
周佺把手從干枯的臉上放下來。
“科學才誕生多久?近代辯證思想才誕生多久?我問你。”
“三百年?”
“從來沒有人能準確預知歷史,歷史唯物也不行。”
“那些有先見之明的領袖們不是可以做到嗎?20世紀不少先見之明的人不就能在一戰后預言二戰。”
“那預言的歷史才多少年,20年的尺度,一個人一生能經歷四次,對于人類動輒一千年歷史來說,20年也就是放幾天假,而我們要預測的文明終點,它甚至可能是一千五百年后的產物。”
“再長就不行了嗎?總有一些人能看到未來吧?”
“你得想想,在那個年代,還有多少人認為二戰不會爆發,各種各樣的結果被一個個人從形形色色的嘴巴里說出來,就像投擲一百個飛鏢,總有一個會扔中靶心,預言已經失去了他的意義,和路邊的擦過的廁紙已經沒區別了。”
“那……就和猜謎一樣?”
“可你不會猜謎,也許你們這一代就能得到答案。”
孫智深吸一口氣,他的眼中仿佛有了光芒,仿佛有了希望,他眼中的光芒一直持續到晚上才消失在他的視網膜中,這很難得,對于他來說,沒有光芒能持續一個小時,他也知道了這一趟總歸是沒白來,回去后他終于可以徹底放下千斤重擔了,可以睡一個幾周來最好的覺了。
“這樣的時代……還有多久會來?”
“很可能已經開始了,也很可能要到1000年后,別忘了呢,它還在繞著地球轉。”
“誰?”
“黑天鵝,它還在繞著地球轉,以后也會繼續轉動下去,沒準多轉幾下,歷史就會證明我們是錯的。”
“真要是說出這個理論,恐怕沒多少人會認同,去謊言運動還沒結束呢,現在說這些是不是有點敏感?”
“認不認同是遲早的事,話說你現在不僅僅只有這一個問題吧?”
孫智被周佺的洞察力震驚了,于是他便把父親的遺書、有毒的茶葉、查不到的行星都說了出來。
“你這個……有點難搞,其他兩件事我也沒頭緒,但行星消失這事我有點線索。”
“什么線索?”
“行星之所以會消失,按照你講的,可能是因為這顆行星的源資料來自NASA的數據庫,如果NASA的數據庫出了問題,那行星才會消失。”
“你認識NASA的人嗎?”
“我……好像真沒有。”
“那我有時間就去訂美國的機票。”
“你一個人不認識怎么查?你父親是我好友,我幫你找找關系,也許能找到NASA的人,但能查到多少我也沒把握。”
“謝謝,這就足夠了。”
孫智走了,周佺走了,兩人出門后就往相反的方向互相離去,地球的文明閾值也因此降低至正常。文明閾值是衡量文明進度的一個“標準”的工具,分為紅黃綠三個程度,當孫智與周佺兩人剛討論完文明終點時,地球的文明閾猛增至紅色,在銀河盤中央平面以北或以南大約1700光年處,在位于獵戶座旋臂靠近內側邊緣,距離銀河系中心大約2.7萬光年的地方,地球向整個超星系團發出了警報,紅光照亮了整座銀河系。
距離上一次紅色警報已經過去了135年,那次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地球與貝拉特里克星系的影子互相交換,現在距離超光速航行時代的影子到達地球還有1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