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秋雨如注，裹挾著絲絲縷縷的金屬腥氣，順著含元殿那威風(fēng)凜凜的鴟吻，淅淅瀝瀝地滴落。殿內(nèi)，鎏金博山爐裊裊升騰起龍腦香霧香裹著鐵銹味——三日前墜馬時，他曾在青海驄鬃毛里聞到同樣的血腥氣，將御座上的身影氤氳得影影綽綽。

李堅雙膝跪地，冰冷的青磚透過衣袍，直沁骨髓，他額頭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在這莊嚴(yán)肅穆、威壓逼人的大殿之中，顯得格外局促。

“六郎可知突厥使節(jié)昨日呈來何物？”丹墀之上，傳來如珠玉相擊般清脆卻又透著威嚴(yán)的嗓音。李堅渾身一震，穿越至今已有月余，他仍難以適應(yīng)這位千古女帝武則天的強(qiáng)大氣場。三日前，這具身體墜馬昏迷，原主的記憶如洶涌潮水，瞬間將他淹沒——整整十六年的冷宮生涯，只因生母是廢后外戚，便飽受猜忌、受盡冷落。

“兒臣愚鈍。”李堅聲音發(fā)顫，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此刻，金絲楠木梁柱在他模糊的視線中扭曲旋轉(zhuǎn)，思緒也隨之飄遠(yuǎn)。記憶里，三日前原主聽聞和親消息，驚恐萬分，在禁苑縱馬狂奔，那匹平日里溫順的青海驄卻突然發(fā)狂……

“是九十九張雪狼皮，每張都要眼距三指、毛色如霜?！蔽鋭t天輕撫著手上的翡翠扳指，十二旒冕下鳳目似笑非笑，“默啜可汗說，這是他親率狼騎獵來的聘禮。”

李堅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與慌亂。

女帝悠悠地?fù)崤稚系聂浯浒庵?，不緊不慢地說道：“突厥送來九十九匹白狼皮，每一匹的眼距皆合《周髀算經(jīng)》之?dāng)?shù)?！痹诿犰寂鲎舶l(fā)出的清脆聲響中，她突然俯身，目光緊緊盯著李堅，“聽說你改良了諸葛連弩？”

“陛下！”殿外陡然傳來佩刀觸地的聲響，千牛衛(wèi)大將軍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意，“突厥急報！契丹與黠戛斯聯(lián)軍突襲奚族，邊關(guān)八百里加急！”

武則天繡著金鳳的翹頭履停在李堅鼻尖前。他盯著女帝蹀躞帶上晃動的金魚符，突然想起原主墜馬時的詭異細(xì)節(jié)：那匹青海驄的韁繩，分明有被利刃割過半分的毛茬。

“聽說六郎近日在讀《漢書》？可知當(dāng)年細(xì)君公主作《悲愁歌》，朕卻要你寫一篇《胡笳十八拍》的續(xù)章?！?

李堅只覺后頸寒毛直豎，脊背發(fā)涼。穿越前，他不過是個被996工作制壓榨的普通程序員，哪曾想如今竟要在這波譎云詭的權(quán)力游戲中賭上性命。不經(jīng)意間，他瞥見女帝腰間蹀躞帶上掛著的金魚符，那可是調(diào)動北衙禁軍的關(guān)鍵信物，此刻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兒臣愿效法班定遠(yuǎn)，持節(jié)云中……”

武則天繡金鳳的翹頭履停在李堅鼻尖前：“當(dāng)年解憂公主攜《齊民要術(shù)》入烏孫。“護(hù)甲劃過他喉間，“六郎不妨帶上《營造法式》——聽說突厥匠人能用隕鐵淬火?！绑@雷劈開殿內(nèi)昏暗，他懷中《天工開物》突然變得滾燙，夾頁里用籌算符號記錄的硝石配比，正被他的冷汗一點點浸透。

殿外驚雷炸響，雨幕中隱隱約約傳來羽林衛(wèi)換崗時敲擊金柝的聲響。李堅抬眼望向女帝深不見底的瞳孔，剎那間，他清醒地意識到，這場和親遠(yuǎn)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兇險萬分。待他在宦官的攙扶下踏出紫宸殿，懷中揣著的《天工開物》手抄本緊貼心口，燙得厲害。

遠(yuǎn)處宮墻上，一只矯健的海東青猛地撕開雨幕，向著塞北方向振翅飛去。李堅踏出紫宸殿時，下意識摩挲著袖中暗藏的燧石，不經(jīng)意間瞥見檐角蹲伏的鴟吻雙目血紅，仔細(xì)一看，那竟是用波斯進(jìn)貢的鴿血紅寶石鑲嵌而成。他不禁想起，三日前墜馬的地方，草叢里也散落著同樣色澤的碎屑，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李堅在宦官的引領(lǐng)下，腳步沉重地往自己的居所走去。一路上，宮娥太監(jiān)們見他走來，紛紛低頭行禮，可李堅敏銳地察覺到，那些低垂的眉眼間，藏著滿滿的好奇與打量。畢竟，這位在冷宮角落被遺忘多年的六皇子，竟突然被選為和親對象，這一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平靜湖面，在整個宮廷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回到住處，李堅屏退左右，獨自一人坐在桌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心里明白，這所謂的和親，不過是各方勢力相互角逐的一盤錯綜復(fù)雜的棋局，而自己，不幸淪為了那顆被隨意擺弄、任人操控的棋子。突厥默啜可汗提出要中原皇子入贅，背后必定藏著不可告人的陰謀；武則天不僅同意此事，還對他寄予厚望，讓他帶著連發(fā)弩圖紙前往，這其中的深意，實在是讓他捉摸不透。

“公子，您回來了?！辟N身太監(jiān)陳公公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打破了屋內(nèi)的寂靜，“老奴給您準(zhǔn)備了些熱湯，您先用些吧。”

李堅看著陳公公那張滿是關(guān)切的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這冰冷如霜、人情淡薄的宮廷里，福伯是為數(shù)不多對他真心實意的人。“陳公公，你說，我這一去，還能平安回來嗎？”李堅苦笑著問道。

陳公公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堅定：“老奴自小看公子長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歸來。再說了，公子帶著陛下的期許，到了那邊必定能有所作為?！?

李堅微微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他心里清楚，陳公公是在安慰自己，可此刻的他，內(nèi)心被迷茫與不安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夜幕降臨，李堅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難以入眠。窗外的秋雨淅淅瀝瀝，不停敲打著窗欞，那聲音仿佛是命運(yùn)的鼓點，聲聲催促著他走向未知的遠(yuǎn)方。突然，一陣極其輕微的響動從窗戶傳來，李堅瞬間警覺，心中一緊。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拿起床頭的佩劍，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戶。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瞧見一個黑影在屋頂一閃而過。李堅來不及細(xì)想，一個身影直接飛了進(jìn)來。

“你是誰？為何深更半夜?jié)撊牖蕦m重地？”李堅手持佩劍，冷冷地問道。

黑影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他臉上，李堅驚恐地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帶著黑色面罩的神秘人，眼神中透著一股神秘莫測的氣息?！傲首?，不必驚慌。我并無惡意，只是來給您送個消息?！蹦贻p人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消息？什么消息？”李堅警惕地追問道。

“您此去突厥，危險重重。不僅要面對突厥內(nèi)部錯綜復(fù)雜的局勢，還要小心來自中原的暗箭。”神秘人神色凝重，“有人不想看到您在突厥有所作為，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您?！?

“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李堅緊追不舍。

神秘人微微一笑：“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切記我的話。在突厥，您要學(xué)會審時度勢，巧妙利用各方勢力之間的矛盾，為自己爭取生存的空間。”說完，神秘人形一閃，如鬼魅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李堅望著年輕人消失的方向，心中久久無法平靜。這個神秘人的突然出現(xiàn)，讓他更加深刻地意識到，這場和親背后，隱藏著巨大的危機(jī)。

接下來的幾天里，李堅忙得不可開交，一心準(zhǔn)備啟程的事宜。他仔仔細(xì)細(xì)地整理改良連發(fā)弩的圖紙，又精心挑選了一些自己覺得可能會派上用場的書籍和工具。與此同時，他還秘密安排了一些母親留下來的親信，叮囑他們在自己離開后，密切關(guān)注宮廷中的一舉一動。

終于，啟程的日子到了。洛陽城外，和親的隊伍早已整齊列隊，整裝待發(fā)。李堅騎在一匹高大健壯的駿馬上，望著這座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的都城，心中五味雜陳，百般滋味交織。

“六皇子，時候不早了，請啟程吧?！弊o(hù)送隊伍的將領(lǐng)走上前，輕聲催促道。

李堅微微點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洛陽城的城門，一揮手，沉聲道：“出發(fā)！”

應(yīng)天門巍峨矗立于洛陽中軸線上，雙向三出闕與十二闕樓如鳳凰展翼，青磚朱檐間盡顯隋唐氣象。登樓俯瞰，廊廡連甍的'凹'字型建筑群綿延百米，闕樓高逾三十六米，曾是武則天登基受萬國朝拜之所，可這一別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

和親隊伍緩緩前行，漸漸遠(yuǎn)離了洛陽城。一路上，李堅心情沉重，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而此時，在洛陽城的皇宮中，武則天靜靜地站在御花園的亭臺上，目光緊緊追隨著和親隊伍遠(yuǎn)去的方向，眼神中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復(fù)雜神色。

“陛下，您真的放心讓六皇子去突厥嗎，不怕他借名號......”一旁的女官輕聲問道。

武則天微微一笑：“他只不過是朕手中的一顆棋子，也是朕的一步險棋。如果他能成功，那西北邊疆將可保數(shù)年安穩(wěn)；如果失敗了……”武則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那也不過是犧牲一顆棋子而已，小小的棋子怎么可能顯得起什么風(fēng)浪，讓羽林衛(wèi)隨行，一路上要是賊黨接近，你懂的?！?

和親隊伍在官道上走了好些日子，來到了一處驛站。李堅正準(zhǔn)備下馬休息，突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嘈雜喧鬧的聲音。他眉頭微皺，立刻讓護(hù)衛(wèi)前去查看情況。

不一會兒，護(hù)衛(wèi)匆匆回來報告：“殿下，前方有一群流民擋住了去路，他們似乎是受到戰(zhàn)亂影響，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李堅心中一動，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出自己曾經(jīng)對歷史的幻想，他當(dāng)即決定去看看這些流民。

來到流民聚集的地方，李堅看到一群身穿用粗布和麻布編成的衣服、面黃肌瘦的百姓，他們眼中滿是空洞與疲憊，仿佛被生活抽干了所有希望。李堅心中一陣刺痛，自己上輩子也是家里賣了很多稻子和榛子才把自己供完大學(xué)的，毫不猶豫地下令，從和親隊伍的物資中拿出一些糧食和衣物，分發(fā)給這些流民。

流民們看到有人救助他們，紛紛跪地感恩，此起彼伏的謝恩聲在空氣中回蕩。李堅問道：“老鄉(xiāng)，你們這是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流落到如此地步?！?

“看大人的朱漆車駕、龍旗、豹尾槍，我曾經(jīng)在永徽五年在長安任職尚書，后因為小人算計流落如次，您乃是當(dāng)朝的皇子殿下，我們這些人因為永徽五年的山洪，導(dǎo)致戶籍沒有登記，一直在被各個縣驅(qū)趕，如今我們這群人就是要去長安親戚謀個生路，還望殿下可否給一些干糧和銀兩。”一個老人說完一下跪了下去，然后突然從懷里掏出來一個紅色的玉佩，旁邊的人也一下子全跪了下來。

“這是當(dāng)年皇上恩賜的朱雀石，可否用這個換我們一些干糧和銀聯(lián)，這一路那群人看我們沒有路引和戶籍，死了好多人也換不到銀兩和干糧，也希望殿下可以在皇上那美言幾句?！崩铣脊蛟诘厣蠝I流滿面的說。

“哎，大可不必，老先生，我是被流放去草原和親去的，實在是沒法幫助你們，干糧和銀兩肯定是可以給你的。”

“張統(tǒng)領(lǐng)，麻煩你給他們一些碎銀，好讓他們一路平安。”

“殿下，臣遵旨。”張統(tǒng)領(lǐng)半跪下說到。

就在李堅分發(fā)物資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女子雖然面容憔悴不堪，身形瘦弱，但眼神中卻透著一股堅韌不拔的勁兒。李堅走上前去，輕聲問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為何會流落到此？”

女子緩緩抬起頭，看著李堅：“民女叫阿秀，原本和家人生活在邊境的村子里，可契丹和黠戛斯的聯(lián)軍突然來襲，村子被燒殺搶掠，家人也都死了，希望殿下可以收留小女，小女可以做奴婢幫殿下端茶倒水?！?

阿秀接過粟米袋時，食指第二指節(jié)有層厚繭。李堅瞳孔微縮——那是長期拉弓才會形成的痕跡。少女的破襖下隱約露出靛青紋身，形如展翅海東青。

“不用這么大禮，只不過多一張嘴而已?！?

“謝殿下大恩。“她叩首時，后頸閃過金屬冷光。李堅假裝攙扶，指尖觸到藏在亂發(fā)下的精鋼發(fā)簪。突厥貴族女子成年禮的制式，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邊境流民身上？

陳公公在旁欲言又止。李堅瞥見老太監(jiān)袖口露出的半截密信，火漆印痕恰與三日前神秘人遺留的玉玨紋路重合。秋雨突然變得粘稠，每一滴都像裹著陰謀的糖衣。

李堅心中涌起一陣憤怒，他深切地明白這些戰(zhàn)爭給百姓帶來的無盡痛苦。他輕聲安慰了阿秀幾句，便讓陳公公給她安排了一個位置，讓她跟著和親隊伍一起走，也好有個照應(yīng)。

離開驛站后，和親隊伍繼續(xù)前行。李堅坐在馬車?yán)铮叵胫@一路上的種種經(jīng)歷，心中漸漸有了一些想法。他深知，要想在突厥站穩(wěn)腳跟，不能僅僅依靠武力和權(quán)謀，更要贏得民心。而這些流民，或許就是他在草原上建立新勢力的第一步關(guān)鍵棋。

黃河初冰在暮色中泛著青灰的冷光，仿佛一塊巨大的寒玉橫臥在大地之上。李堅牽著韁繩，緩緩走到河邊，不經(jīng)意間，他忽然察覺到掌心水囊的紋路有些異樣。仔細(xì)一看，那原本是雙鯉戲珠的琺瑯彩下，竟隱隱約約藏著微雕的河隴輿圖。他心中一驚，這水囊乃是女帝所賜，其中暗藏的輿圖究竟有何深意？對岸蘆葦蕩中，一群寒鴉被驚起，它們在空中慌亂地飛舞，劃出一道道詭異的卦象。李堅望著這一幕，猛然想起昨日太史局奏報的“熒惑守心”，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公子小心！”就在這時，阿秀的胡璇舞步突然錯亂，她的聲音帶著驚恐，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幾乎同時，三支鳴鏑如閃電般擦著李堅的幞頭釘入樓車。李堅定睛一看，箭桿上刻著突厥如尼文，那獨特的文字讓他心頭一緊。然而，在狼毒那刺鼻的氣息中，他還聞到了一絲嶺南箭毒木特有的苦杏味。這兩種毒藥混合在一起，顯然是刺客精心準(zhǔn)備的，他們的目的就是要置李堅于死地。羽林衛(wèi)們迅速反應(yīng)，障刀在夜霧中閃爍著寒光，向著刺客們沖去。就在這混亂之際，李堅瞥見一名刺客腕間系著的赭石手繩，他心中一動，去歲上元節(jié)，他曾在鴻臚寺副使身上見過同樣款式的手繩，難道這背后的陰謀與鴻臚寺有關(guān)？

“保護(hù)殿下！”張都尉揮舞著橫刀，奮力斬斷纜繩，渡船順著冰裂隙斜沖出去。河水洶涌，冰塊相互撞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阿秀突然用突厥語急切地說道：“可敦的獵鷹只認(rèn)金雕翎！”說著，她猛地扯開破襖，露出心口處的海東青黥面，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只海東青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振翅高飛。

李堅望著阿秀，心中充滿了疑惑，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為何會知道這些突厥的秘密？李堅握緊袖中改良弩機(jī)，那樺木弩身還帶著原主刻下的《洛神賦》殘句。當(dāng)?shù)谝恢Т慊疱蠹┩复炭推ぜ讜r，他看清了對方眼底映出的自己——那個在太極宮謹(jǐn)小慎微的六皇子正在死去，而某個陌生的靈魂正借著黃河驚濤重生。

李堅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將踏上一條充滿未知和挑戰(zhàn)的道路，而他必須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在這波譎云詭的局勢中，找到生存的希望，揭開所有的謎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