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前的梧桐葉簌簌作響，謝九章抖開靛青布幡時，五枚乾隆通寶正巧落在卦攤的太極圖上。銅錢在夕陽下泛著血光，其中一枚竟直立在陰陽魚交界處。

“這位先生，您問的是生死卦。“

穿灰布長衫的男人剛在卦攤前站定，聞言猛地抓住桌沿。謝九章瞥見他袖口露出的金表鏈，煙桿在青石板上輕叩三下，驚飛了檐角的白頸鴉。第五枚銅錢突然滾向巽位，卦象霎時化作“風雷益“變“山雷頤“。

黃包車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里，醫學院的銅鐘正敲響四下。顧明淵合上《洗冤集錄》，解剖箱里的柳葉刀隨著他疾走的步伐叮當作響。梧桐樹影掠過他蒼白的臉，西洋鐘樓與飛檐斗拱在他鏡片上交織成奇異的光斑。

卦攤前的男人喉結滾動：“都說謝半仙能通陰陽...“

“戌時三刻，西南火起。“謝九章忽然將煙桿指向租界方向，旱煙火星濺在布幡的八卦圖上，“五口人，三女兩男，最小的不過周歲。“

男人的金表鏈突然斷裂，表盤在青石板上摔出裂痕。謝九章用煙桿挑起表鏈，表殼內側的燙金字母“M·C“在暮色中一閃而過。他望著倉皇逃進人群的背影，從卦攤暗格摸出枚染血的康熙通寶。

顧明淵在巷口剎住腳步。

腐臭味混著焦糊味從朱漆大門里滲出來，門環上的椒圖獸首沾著黑灰。他戴上橡膠手套推開半掩的門，西洋懷表鏈卻勾住了門縫里的黃符紙——符咒上的朱砂竟勾勒出日文片假名。

五具尸體在庭院里擺成五行方位。

穿旗袍的女人面朝東方仰臥，胸口插著半截焦黑的桃木劍；穿西裝的男尸跪伏西方，后腦釘著生銹的船釘；老嫗在北側水缸中浮沉，手腕系著浸透的麻繩；嬰孩裹在錦被里置于中央，襁褓上灑滿糯米。最詭異的是南側那具男尸，渾身纏滿銅線，嘴角咧到耳根，仿佛在笑。

“尸斑不對。“顧明淵的鑷子懸在女尸頸側。本該出現在背部的墜積期尸斑，此刻卻如藤蔓纏繞在胸口。他掀開死者眼皮，角膜混濁度顯示死亡超過八小時，可尸體溫度竟與活人無異。

“子午卯酉四時亡，血煞沖了太歲星。“

顧明淵猛然轉身。謝九章不知何時蹲在嬰孩尸體旁，黃銅煙桿正挑開襁褓上的糯米。那些本該雪白的米粒，此刻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江湖騙子。“顧明淵將解剖刀橫在兩人之間，“破壞現場要蹲巡捕房大牢。“

謝九章卻用煙鍋叩響青磚，五枚銅錢從袖口滑出，在血泊中擺出梅花陣。染血的康熙通寶突然跳起，直嵌入廊柱的裂縫。顧明淵這才發現柱身刻著密密麻麻的梵文，裂縫里滲出暗紅液體。

“戌狗逢沖，寅虎食子。“謝九章突然抓起顧明淵的手腕，煙桿尖點在他虎口，“顧少爺不妨看看水缸底部。“

顧明淵甩開他的手，卻鬼使神差地走向北側水缸。老嫗浮腫的臉突然轉向他，纏著麻繩的手竟抓住他袖口！解剖刀當啷落地，他踉蹌后退時撞翻了供桌，香爐灰迷了眼睛。

等煙霧散盡，水缸底赫然顯現八卦圖案。謝九章用煙桿攪動水面，灰白絮狀物浮上來——竟是未消化的人腦組織。

“死者寅時溺亡，辰時被擺成水位。“謝九章突然扯開老嫗的衣襟，尸斑竟組成北斗七星狀，“有人用七星釘魂術鎖住三魂七魄，這可不是普通滅門案。“

顧明淵剛要反駁，突然瞥見女尸胸口的桃木劍。劍柄處隱約可見“神風“二字，刀紋竟是日本武士刀的流水紋。他想起門縫里的日文符咒，冷汗順著脊梁滑落。

租界巡捕房的哨聲由遠及近，謝九章卻俯身拾起顧明淵的懷表。表面琺瑯彩繪的解剖圖在暮色中泛著幽光，他忽然用煙桿敲碎表殼，齒輪間掉出半張泛黃的航海圖。

“令尊三年前留下的禮物，顧少爺竟從未發現？“謝九章將殘圖塞回他手中，煙桿指向東南方隱約的教堂尖頂，“明日申時，徐家匯圣母院見。“

顧明淵攥緊航海圖殘頁，發現背面用隱形墨水寫著化學方程式。他突然想起今早實驗室丟失的氰化物樣本，而老嫗指甲縫里正殘留著苦杏仁味。

巡捕撞開大門的瞬間，謝九章已然消失。顧明淵抬頭望見卦攤布幡在暮風里翻卷，那“鐵口直斷“四字竟滲出鮮血般的墨跡。更遠處，日本商社的玻璃窗后，雙筒望遠鏡的鏡片正反射著最后的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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