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玄宮——

錦枝和帝寰登時一驚，循聲望去。

殿門突然被一道褐色身影撞開，琉璃燈盞應聲而碎。

嚶嚶像斷線的紙鳶般栽落在青玉案上，撞翻了鎏金香爐，香灰混著血水在案面洇開凄艷的紋路。

它褐色的羽翼，此刻如同被暴風雨摧殘過的柳枝——左翼三根翎羽齊根折斷，傷口處泛著詭異的青黑色；右翼關節不自然地扭曲著，隨著每次呼吸，都會抖落幾片沾血的絨羽。最觸目驚心的是，那道貫穿了胸脯的傷，邊緣結著雪花般的毒霜，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咕……咕……“

往日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地嚶嚶，此時竟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它試圖站起來，由于桌案光滑，它一次又一次的趴下。

嚶嚶每一次掙扎，嘴里就涌出更多混著內臟碎片的黑血，在桌上露出點點孔洞。

帝寰倏地站起，錦枝則是瞪圓了雙眸，顫抖的手，懸在嚶嚶上方，卻不敢落下。

那些總是被她精心梳理的羽毛，此刻正大把大把地脫落，露出皮膚上，如蜿蜒樹枝般青

黑扭曲的毒紋。最讓她心碎的是，嚶嚶猩紅色的瞳孔，現下竟像是即將熄滅的燭火般忽明忽暗。

“嚶嚶，你怎么了？是誰傷的你？”錦枝大叫道。

此時的嚶嚶，早已沒有力氣回應了，只見它閉著雙眼，躺在那里，徒留胸口那微弱的起伏。

待帝寰觸碰到嚶嚶的瞬間，卻被它身上的毒霜，灼傷了指尖兒。

弒神散？若他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天界之物……帝寰用拇指與食指碾了碾它嘴邊溢出的白色粉沫后，望向了錦枝。

因為在妖界，只有錦枝是天界中人。

而且這不是普通的“弒神散”，是混著陰寒之氣的改良版……為何天界中人，要對妖族的靈寵下手？

區區一只靈寵，對他們又有什么威脅？

錦枝自然看得出，這乃是天界禁藥！

她注意到了帝寰懷疑的目光，連忙解釋，“不是我！我若要害它，何必每日寅時就起來給它梳羽？我若要害它，何必等到今日？嚶嚶今早……今早還好好的……”說著，錦枝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雖然嚶嚶經常與她吵架，用嘴啄她的手臂，用爪子捯她的頭發，搞得她毫無形象、狼狽不堪，可那些吵吵鬧鬧的日子、它追著她滿宮殿跑的日子，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即便一開始，錦枝確實不喜歡這只鳥，可通過長時間的相處，她早就把它當成了伙伴，從未想過有一日，它會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

就在今早，錦枝做好了流芯桂花酥后，還第一時間喂給了嚶嚶呢！

它嘴上說著“難吃難吃，不要不要”，但眨眼間的功夫，就將那塊糕點，吃的只剩下渣渣了。

隨后，它滿足地低著小腦袋，“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水。

“你不是說難吃嗎？”錦枝逗它。

嚶嚶則是傲嬌地別過了頭。

突然，嚶嚶劇烈地抽搐了起來，染血的爪子在空中亂抓，最終死死地勾住了帝寰臂上的衣袖，似乎在說“救我……”

帝寰急忙結印，淡藍色的光芒自掌中發出。

他掌心向上，行云流水地變換著手中的動作，仿佛在編制著一張密不透風的繭。

隨著口中咒語發出，帝寰將妖力，徐徐地傳送到了嚶嚶體內。

嚶嚶的身體被一種淡藍色光芒籠罩。

帝寰的大手覆蓋在了嚶嚶的身上，將它的毒素從體內排除。

待光芒消散，這小家伙原本萎靡不振的身體，竟奇跡般地恢復了生機，羽毛也重新長了出來。

不大會兒功夫，就恢復如初。

它緩緩睜開雙眼，輕聲嗚咽了下。

錦枝總算舒了口氣。

“太好了，你沒事了。”她激動地將嚶嚶抱入懷中。

“哎呀！”嚶嚶兩只爪子齊用力，就要將錦枝推開，“你快勒死我了……”

就在掙扎之際，嚶嚶胸口突然迸射出一股耀眼的光芒，一顆琉璃珠自它胸間彈跳而出，瞬間晃花了人眼。

“什么東西？”錦枝大驚。

嚶嚶也嚇了一跳。

帝寰伸出手，欲抓向那顆珠子，突然間，琉璃珠光芒大盛，竟“轟”地一下爆炸開來。

帝寰和錦枝被這股巨大的沖擊力彈開，嚶嚶嘰里咕嚕地打了好幾個滾。

錦枝眼前白茫茫一片，那些零散的記憶片段再次重回她的腦海，就宛如在秘境潭底時的感覺一樣，只不過這次，好似體內有一股磅礴的力量，洶涌地爆發了出來，錦枝登時大腦一片空白，她感覺自己失去了意識，體內仿佛有另一個人的精神占據了她的身體，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煞氣欲出，烏黑的長發肆意舞動。

錦枝的眼中再無往日的懵懂與清澈，有的只是冷峻與鋒芒。

另一個占據她身體的錦枝，倏地就掐住了帝寰的脖子，將他抵在了身后的墻壁上，“帝寰，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來見本尊？！”

帝寰此時臉色煞白，被錦枝一只手掐住脖頸，飛身定在了殿內的石壁上。

他的大腦從模糊到清明，塵封的記憶像海水一樣涌入腦海。

他記起來了，什么都記起來了，他認識眼前的人，這個人不是月老宮中小小的織線女官——錦枝，而是自己千年前結發的妻子——蒼璃上神，他也記起自己曾經親手殺了她。

當意識清醒時，他極度尋死，被妖界四大長老強行壓制著封了他的記憶，從此他便忘了她，今天這顆琉璃珠的爆炸，徹底喚醒了帝寰的記憶。

帝寰握住錦枝的手，他不想用力，哪怕有一絲一毫地傷害，他都不想再加注到錦枝的身上，他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璃……璃兒，你終于回來了……”

帝寰想：就這樣吧！璃兒既然已經回來了，他死在了她的手上，也是應該的。

他本就欠她一條命，不管出于何種原因，他都應該還給她，哪怕兩個人之間誤會重重，那又怎樣呢？

千年前，他殺了她是事實；千年后，他的璃兒竟以這種方式回來了，他如獲至寶，欣喜若狂，就這樣吧！

帝寰漸漸松了手。

錦枝突然覺得大腦像被斧子劈開了一樣疼痛難耐，她全身的力氣像被抽走，頭一歪就暈了過去。

帝寰本一心赴死，卻感到脖頸間的玉手放松，接著，便見那玲瓏的小人兒在他身前直直地墜了下去。

“璃兒！”他心神俱碎，趕緊飛身抱住了錦枝下墜的身體，緩緩地降到了地面，“璃兒！璃兒！”

他用手輕輕地拍打著錦枝的面龐。

但是懷中的人兒，猶如失去了生氣的花朵，臉色蒼白地仿佛要碎掉。

“快！快傳御醫！”帝寰對著沖進來的妖兵大吼。

“是，王上。”妖兵急急地退了下去。

大殿內亂作一團。

可憐的嚶嚶，無人問津地躺在大殿的地板上，被慌亂的人群，像塊破抹布一樣踢來踢去。

它兩腳朝天，翻著白眼，剛剛解完毒的身體本就虛弱不堪，又被琉璃珠子崩的沒了半絲力氣，鳥生悲慘啊！

它躺在地上茍延殘喘。

救命啊！王上，你倒是看我一眼啊！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