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章踏入沈宅時,羅盤的銅針突然瘋轉起來。
暮春的細雨沾濕了他的青布長衫,檐角銅鈴在風里發出斷續的嗚咽。這宅子建得古怪,三進院落竟呈八卦之形,可本該鎮守乾位的正廳卻偏偏壓在了坤位上。他蹲下身,指尖撫過青石地磚的縫隙,一股陰寒順著指節直竄天靈蓋。
“先生請看。“沈家家主沈崇文撩開西廂房的簾子,濃重的檀香味混著某種腐殖氣息撲面而來。七口黑漆棺材呈北斗七星狀排列,棺蓋上都釘著三寸銅釘,最末那口棺材的東南角,暗紅朱砂寫著“顧“字。
顧九章袖中的羅盤突然發出蜂鳴。他倒退半步,后腰撞上冰涼的棺木,袖口掃落棺頭一盞長明燈。幽藍火苗舔上他腕間的檀木珠串,竟燒出七個焦黑的孔洞,正對應北斗七星的排列。
“這七星棺鎮的是百年怨氣。“他聲音發澀,“敢問沈老爺,令先祖是否在洪武年間官至禮部侍郎?“
沈崇文手中的茶盞應聲而碎。瓷片扎進掌心,血珠滴在棺頭雕刻的睚眥獸首上,那石獸的眼珠突然泛起紅光。顧九章分明看見第四口棺材的縫隙里滲出黑霧,霧氣凝成一只枯手,正緩緩推開棺蓋。
“嘉靖三年,你們沈家遷祖墳時,是不是挖出了七具無頭尸?“他咬破舌尖,將血抹在羅盤背面。銅針突然定住,直指第七口棺材。那棺木上的朱砂字跡開始蠕動,像一條條赤蛇鉆進木紋。
沈崇文突然大笑,笑聲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而落。他撕開錦袍前襟,心口處赫然紋著北斗七星圖:“顧先生果然得了令尊真傳。不錯,當年令尊勘破我沈家借運改命的玄機,第二日便暴斃在...“
話音未落,第七口棺材轟然洞開。腐臭的尸氣中,顧九章看見棺中尸首穿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青布長衫,那張被尸蠟包裹的臉,分明是自己的模樣。
腕間檀木珠串突然繃斷,七顆珠子滾入七星棺陣。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百年前,正是沈家先祖將他活埋在第七口棺材,用他的魂魄鎮住這逆天改運的兇局。
顧九章踉蹌后退,后頸撞在第五口棺材的銅釘上,刺痛讓他看清了尸首脖頸處的金紋——那是佛門高僧坐化時才會出現的金蟬紋。前世記憶如利刃劈開迷霧,百年前他原是靈隱寺還俗的堪輿僧,受沈家先祖蒙騙來此布風水局。
“當年你說要借龍脈為百姓求雨!“顧九章指尖深深掐進棺木,檀香混著尸臭在喉頭翻滾。第七口棺材里的尸蠟突然泛起金光,映得梁柱上的八卦鏡嗡嗡震顫。
沈崇文臉上的血色褪得比紙還白,他袖中滑出柄刻滿符咒的青銅匕首:“既然顧大師想起前塵,就該知道這北斗鎖魂陣...“話音未落,東南角傳來磚石崩裂的悶響,青石地縫里突然涌出粘稠黑水,水中浮著縷縷白發。
檐角銅鈴突然齊聲尖嘯,顧九章抬頭望去,某個鈴鐺內側隱約閃著朱砂符印。他踩過翻涌的黑水縱身躍起,卻見最高處的銅鈴內壁刻著行小楷——“玄空廿四山,貪狼化破軍“。這正是他前世獨創的破煞口訣!
“原來你早就...“顧九章猛然轉頭,正看見沈崇文將匕首插進第四口棺材。黑霧凝成的枯手瞬間暴漲,抓住他的腳踝就往棺中拖拽。腐尸的指甲劃破褲管,小腿上竟浮現出與尸首相同的金蟬紋。
第七口棺材突然騰空翻轉,金色尸蠟如熔巖滴落。當蠟油觸到黑水時,地面驟然浮起北斗星圖,每顆星位都對應著棺材里伸出的蒼白手臂。顧九章扯斷頸間佛珠灑向星圖,檀木珠撞在尸手上炸出團團青火。
“當年你用我的佛骨鎮煞,如今我倒要謝謝這金身。“顧九章突然笑了,他反手將燃燒的佛珠按進心口,北斗星圖頓時扭曲震顫。沈崇文發出非人的嚎叫,手中匕首突然調轉方向,狠狠扎向自己心口的七星紋身。
檐角銅鈴應聲而碎,其中竟飄出張泛黃符紙。當符紙落在第七口棺材上時,棺中尸體突然睜開雙眼,瞳孔中映出漫天星斗倒轉。顧九章耳邊響起晨鐘暮鼓的幻聽,恍惚看見百年前的自己正在七星棺中結跏趺坐,以最后一絲佛力將怨氣封入地脈。
黑水已漫至腰際,水中浮尸的眼窩里鉆出猩紅藤蔓。顧九章忽然頓悟——這些根本不是沈家先祖,而是當年為改運被活埋的七位高僧。他腕間殘留的佛珠突然發燙,地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
(地脈深處傳來龍吟,黑水凝結成玄武之形;銅鈴碎片在尸蠟中重組,顯露出鎮魂偈全文;沈崇文心口七星紋化作活物,正將他的血肉吸進星圖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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