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羽的刀尖懸在沙地上方三寸，周洋右手僵在半空。他方才畫的等高線已被血水暈開，像條扭曲的蜈蚣爬向張嶷腳邊。

“回將軍，略識幾個大字。“周洋咽下喉頭腥甜。原主記憶里忽地閃過冬夜篝火——老亭長用樹枝教鄉(xiāng)勇寫“天地人“，粗陶碗里的松煙墨臭得嗆鼻。

青龍刀突然劈開土丘，半截木樁應(yīng)聲而斷。“取鞣皮來。“關(guān)羽解下馬鞍后的皮囊。周洋看見什長張嶷瞳孔驟縮——那是記載軍情的素帛，尋常士卒碰了要斬手。

暮色漫過林梢時，二十騎押著俘虜返回大營。周洋大腿內(nèi)側(cè)的擦傷已與褲管黏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像在撕扯烙鐵。轅門處飄來烹煮馬肉的香氣，他腹中雷鳴卻聞見腐尸味——白日里那具斷指尸體正在運尸車上晃蕩。

“接著。“張飛突然從望樓擲下個陶罐。周洋本能地抄手接住，滾燙的藥汁潑在虎口，竟是療傷用的金瘡藥。“翼德！“劉備的輕斥隨風(fēng)飄來，“莫要糟蹋藥材。“

中軍帳前的篝火噼啪作響，周洋跪坐在草席上，看關(guān)羽用麈尾蘸墨。羊皮鋪展在木案，丹鳳眼掃過他纏著麻布的手：“廣陽地形，可能復(fù)現(xiàn)？“

周洋閉目回想直升機上看過的燕山余脈，指尖懸在皮面上方三寸。這是他在工兵連學(xué)的沙盤推演法，等高線化作一道道墨痕。“此處丘陵高約十五丈，西坡陡峭...“他忽覺不對，漢代一丈合現(xiàn)代兩米三，急忙改口：“坡高六丈余。“

“慢。“麈尾突然壓住他手腕，“溪流走向與官道夾角幾何？“

冷汗順著脊梁滑落。周洋想起原主曾在范陽亭替驛卒喂馬，猛地睜眼：“將軍請看，此澗夏日漲水會淹沒驛道，故商旅多在東坡另辟蹊徑。“他在羊皮上添了道虛紋，恰與等高線垂直。

張飛突然掀簾闖入，滿身血氣混著酒氣：“大哥！盧中郎將的傳令兵到了！“劉備疾步上前接過竹簡，火光中，周洋瞥見“限期五日會師廣陽“的朱砂批注。

更鼓響過三聲，周洋抱著新領(lǐng)的皮甲回到營帳。同伍的趙大鼾聲如雷，他悄悄摸出貼身藏著的素帛——這是關(guān)羽默許他帶走的殘皮，上面還留著未干的墨跡。

“周小哥？“細若蚊吶的呼喚驚得他汗毛倒豎。帳角陰影里蜷著個瘦小身影，是白日里救下的馬奴阿七。“求您件事...“少年攤開掌心，半塊玉玦在月光下泛著青芒，“這是從黃巾賊身上摸來的。“

周洋接過玉玦，指尖觸到陰刻的“太平“二字。這不是尋常信徒的符牌，他在博物館見過類似形制——張角親傳弟子才有的云紋，邊緣還帶著暗紅的血沁。

“你從那具尸體...“話未說完，阿七突然捂住他的嘴。帳外傳來鎧甲摩擦聲，兩道黑影映在帳布上，周洋看清其中一人佩著軍法官的銅牌。

銅牌撞擊鎧甲的脆響停在帳外，周洋將玉玦塞進傷布夾層。阿七像貍貓般鉆進草席底下，他順勢踢翻馬鞍蓋住洞口——這是原主記憶里逃稅糧時挖的地窖。

“查夜！“軍法官的燈籠挑開帳簾，周洋保持側(cè)臥姿勢，故意露出滲血的裹傷布。燈籠光掃過趙大流涎的嘴角，在阿七藏身的草席處停留片刻，終究移開了。

寅時的梆子剛響，周洋就被踹醒。什長張嶷扔來套輕甲，眼底泛著血絲：“將軍令，辰時初刻隨隊勘察。“皮甲內(nèi)襯縫著塊熟牛皮，周洋摸到凸起的紋路——是昨夜那張地形圖的拓印。

二十輕騎出營時晨霧正濃。周洋按新學(xué)的漢代測繪術(shù)，將麻繩纏在步弓上量距。當他在羊皮標注第三個等高點時，關(guān)羽忽然拋來枚青銅司南。

“溪澗走向與圖紙差兩分。“刀尖點在司南錯位的勺柄，“何解？“

周洋后背瞬間濕透。他想起《考工記》記載的“匠人建國，水地以懸“，漢代工匠用鉛垂線校準水平...“昨夜星位有變。“他忽然指向司南底座的桃木紋，“此地磁石礦脈干擾，當以北極星為軸。“

關(guān)羽的丹鳳眼微微睜大，這個動作相當于常人倒抽冷氣。周洋趁機解下步弓，用麻繩與箭矢做成簡易測距儀：“將軍請看，十矢之地設(shè)烽燧，可省三成兵力。“

午時休整，周洋嚼著鹽漬藿香葉提神。張嶷突然挨著他坐下，掏出個油紙包：“你娘托人捎的。“粗麥餅里夾著茱萸醬，這是原主記憶里出征前的滋味。周洋咬到硬物，吐出來半枚銅錢——內(nèi)側(cè)刻著“周記糧行“的暗記。

“申時三刻，溪北白楊林。“張嶷起身系馬鞍時低語。周洋握緊銅錢，豁口處新磨的銅刺扎進掌心。這是他在特戰(zhàn)旅學(xué)的警報裝置，銅錢斷裂代表情報屬實。

林間斑駁的日影移動七指寬時，周洋見到了接頭人。輜重營的火頭軍老吳正在挖野菜，筐里裝著本該喂馬的苜蓿。“范陽亭的井...“老吳突然咳嗽，“填了三口。“

周洋渾身發(fā)冷。原主記憶翻涌——去年大旱，正是周家?guī)ь^鑿井才免了饑荒。黃巾軍填井，等于斷了鄉(xiāng)親子弟的生路。

“他們要水攻。“老吳突然抓住他手腕，“廣陽城南的堤壩...“話未說完，林中驚起寒鴉。周洋反手將老人推進樹洞，自己朝反方向狂奔。三支羽箭釘在身后樹干上，箭翎染著幽藍——是烏頭淬毒。

關(guān)羽的青龍刀斬斷第四支毒箭時，周洋正用野戰(zhàn)匕首格開環(huán)首刀。現(xiàn)代反恐訓(xùn)練的肌肉記憶救了他，但漢代銅劍遠比橡膠子彈危險。當最后一個刺客咬破毒囊自盡時，周洋發(fā)現(xiàn)他們內(nèi)襟都繡著“太平“符印。

“將軍！“張嶷拎著個滴血的布袋，“輜重營少了七人。“關(guān)羽挑起布袋系帶，二十三個銅制腰牌叮當作響——全是今晨失蹤的民夫。

夜色如墨，周洋跪在中軍帳內(nèi)。劉備摩挲著盧植的軍令竹簡，簡尾“延誤者斬“的刻痕深可見骨。“小友以為，這堤壩該掘該守？“

油燈爆出燈花，周洋盯著案上地形圖。現(xiàn)代水文知識在腦中飛轉(zhuǎn)：東漢氣候溫暖濕潤，廣陽地處永定河故道...“當掘東段泄洪，誘敵入甕。“他蘸著藥酒畫出淹沒區(qū)，“只是...“

“只是要舍了范陽亭三百畝良田。“關(guān)羽突然接口，刀鞘重重頓地。周洋看見劉備袖中的手在抖，那手上還留著編草鞋的繭子。

五更天，周洋帶著二十死士摸近堤壩。懷里玉玦突然發(fā)燙——張角弟子正在作法。他想起博物館里東漢鎮(zhèn)水獸的方位，用旗語指揮士卒撬動石獸基座。當?shù)谝还珊樗疀_破符咒陣眼時，對岸傳來黃巾軍的驚呼。

黎明時分，周洋趴在浮木上順流而下。身后是被沖垮的赤巾大營，身前是劉備軍的鐵騎洪流。當他抓住關(guān)羽拋來的馬槊時，聽見張飛炸雷般的喝彩：“好個水磨工夫！“

慶功宴上，周洋的陶碗被倒?jié)M濁酒。他正要推辭，卻見阿七扮作侍酒湊近：“軍法官今早查了趙大的鋪位。“少年指尖劃過碗沿，留下道水痕——正是等高線標記的險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