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云端之上的蒂露找到電工的形態，后者已經扣動了扳機。

幾乎是本能地，蒂露死死拉住身邊緩緩飄動的云朵。

奇跡就這樣發生。

整個世界像是被看不見的齒輪所連接在一起的，一個完整的機械。當一朵云彩的移動受阻，整個世界的運轉便也緩緩地遲滯下來。

這當然不是尚未覺醒超凡的蒂露阻止了時間的進行。那種事情，即便是凌翼也做不到。

在凌翼仰望天空的無數瞳孔里，她所看到的真相，是蒂露通過反推時間，在瞬間極致加速了自身的時光流速。

想象力以超出原本認知，卻符合世界原理的方式被實現。

看似被制止的，扣動扳機的手指，其實在凡人眼中仍在運作，不足一秒子彈變會出膛。

但對于“阻止時間流動”的蒂露而言，這一秒變得無比漫長。

凌翼位于時間之上，她自然能同時感受并理解兩種不同的時間狀態。

她沒有絲毫干涉，滿意地看著蒂露自由發揮。

阻撓時間的流速，只是為了爭取一點時間而已。事實上云端之上的蒂露卻根本無法借此阻止凌翼那些恐怖的預言。

不同于她原本就承載了因果的這個世界，已經跨入超凡的電工，是她此刻所無法輕易影響動搖的實體。

因為她還不理解超凡的本質與原理。無論有多高的位格，也無法實現有效的影響。就好像比人類更有力量的大猩猩，不會用斧頭伐木。

但這似乎并難不倒蒂露。

她對于想象，有著天生的才能與熱愛，那是近乎無限的可能。

白霧所化的魔術師一頭撞向電工所持的手槍，然后像個燈神似的直接消失在里面。

凌翼的視線緊隨而動，隨即陷入了鋼鐵的迷宮。

她可以確定，這種東西在前一秒還根本不存在的。既不是普通槍械的結構，也不是這把武器有什么特別之處。

迷宮相當復雜，有著大量致命的陷阱。但蒂露卻像是早已洞悉一切，輕車熟路閑庭信步，自信地跨出每一步。

左側第一個出口，二十步……一分二十秒。

向右移動三米，前進五十六快地磚……三分五十六秒。

跳上向上一層，每三十四米，向左側移動一步……一分三十四秒。

凌翼目瞪口呆地看著蒂露嚴絲合縫地避開了所有的危機。

這一切都源自蒂露的妄想。畢竟就算凌翼當時透露的三個時間點真的有所暗示，此刻也早已經動態流逝過去，而變成了新的更小的數字。

但純粹主觀的妄想，卻在它們具現而出的一瞬，成為了真實。

有趣的是，凌翼的眼睛能夠看穿槍膛內迷宮所有的危險，但她卻不知道這些東西有何規律。

蒂露如此分毫不差地規避危險，找出正確的道路，是她原本所未曾預料的。

事實上，在蒂露的空想中，這自成因果。

凌翼所述的時間沒有更深層的意思，只是她于時間之上所看到的未來的真實數據而已。

但聽在蒂露耳中，卻理解成了凌翼對她去“未知世界”探索的提示。

而正因為她的認知，由她所衍生出的“未知世界”便符合了她的預期。

因果倒置，空想成真。

這便是蒂露的天賦。

借助自身時間與世界的錯位，蒂露在最后一刻之前來到了槍膛中子彈的面前。

那是一列剛剛起步的高速列車，在隧道里中加速疾馳。

不能讓它駛出隧道！

蒂露的腦海里產生了這樣的明悟。

接著，她毫不猶豫地伸開雙臂，用自己的身體擋在鐵道上。

相信自己，發揮想象力。蒂露從未對凌翼產生過任何質疑。

一分三十秒。

電工扣動了扳機。

一分三十一秒。

子彈出膛。

一分三十二秒。

列車碾過蒂露的身體，殘肢斷臂四散橫飛。

一分三十三秒。

碰撞中，列車的銅制車體融入蒂露的身體。蒂露的血肉代替子彈，從隧道出口飛濺而出。

一分三十四秒。

一朵絢麗的玫瑰自槍口綻放，代替那致命的子彈，輕飄飄吻在電工的太陽穴上。

【我的養父，馬戲團的創建者，也曾經是一位優秀的魔術師。】

【在我還小的時候，他曾經用這把槍抵住自己的腦袋，扣動扳機……】

【那一次，他的槍口打出絢爛的花朵，讓我至今也無法忘懷那種從擔憂到欣喜的心情】

歷史的閉環在這一刻形成。凌翼用虛假的過去，完美滿足所有條件進而取代掉真相，封死了執子操弄因果的全部可能。

在凌翼匪夷所思的縝密布置下，在蒂露懵懂無意的行為里，在執子的震驚與困惑中，現在，過去，和未來，找到了它們唯一的歸宿。

在滅亡前的最后一瞬，世界的因果收束起來，形成了完整的閉環。

云端之上的妄想世界開始上升，漸漸脫離于原本的世界。

被碾碎飛濺出隧道的殘肢斷臂，彼此勾連彌合。雙手擎舉起大腿，大腿上的頭顱高昂仰望。

她所仰望的方向，是藍藍紫紫星星點點，無窮無盡的深淵。

凌翼伸開雙臂，代表深淵迎接天使的新生。

承載了世界的因果，蒂露的血肉形成奇觀而升華。

她以自身的犧牲作為獻祭。

凌翼的手上翻開一本嶄新的書冊，作為上位意志的接納。

書名，《通往愿望的階梯》。

三大條件齊聚，執有表演，妄想與夢想的權柄，新的天使，降臨深淵。

以白霧的形態，蒂露自深淵涌出，站到凌翼身后。

重新凝聚，她恢復了初次相見時，二十出頭，黑發馬尾在前額挑染一縷猩紅的帥氣模樣。

多重可能，重疊的歷史在腦海中整合，讓蒂露記起一切。

她單膝跪地，躬身施禮，獻上自己的忠誠。

凌翼沒有食言，滿足了對她許下的承諾。

此刻的蒂露得到了她所渴望的一切，夢想成真，她得到了在超出想象的諸天舞臺上表演的機會。

甘之如飴。

槍口射出的花朵并未擊傷電工，而是吸附在他的頭上。

藤蔓蜿蜒，帶刺的枝條刺入皮下，像蠕蟲一樣在他的四肢百骸滋生蔓延，讓電工的皮膚隆起，一邊冒著血，一邊蠕動個不停。

僅是瞬間，他便像個被吸干的木乃伊，被嬌艷的花朵與翠綠的枝條在身體上進進出出，穿刺編織成極富美感的自然圖騰。

那是充滿想象力的，真正的藝術。

普通的超凡者與天使之間，天壤之差。

蒂露撿起電工掉落的工藝手槍，隨即起身，目光落在那個在無數時間因果中，反復扼殺自己，仿佛她一生陰影與敵人的女人身上。

目光清澈，一如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