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家門時，父親正坐在餐桌旁擦拭他的軍銜徽章。昏黃的燈光下，那些金屬光澤顯得格外刺眼。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沾滿機油的手上。

“修車去了？“他問。

我嗯了一聲，把自行車靠在墻邊。鏈條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遇到什么事了？“父親放下徽章，示意我坐下。他的聲音依然平穩，但我知道他聽出了我語氣里的異樣。

我猶豫了一下，把修車行的遭遇簡單說了。父親聽完，輕輕嘆了口氣：“凱爾，你要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不是一天形成的。宇宙居民承受了太多不公，他們的敵意……“

“可我不是他們仇恨的對象！“我打斷他，“我什么都沒做錯！“

“是的，你沒錯?！案赣H站起身，走到我身后，手掌按在我肩上，“但理解是相互的。你不能要求一個遍體鱗傷的人立刻對你敞開心扉。重要的是，在理解他人的同時，也要守住自己的底線。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我正要說什么，突然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整棟建筑都跟著震顫。父親臉色驟變，快步走到窗前。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道刺目的紅光正在升起。

“新吉翁的襲擊！“父親抓起外套，“凱爾，立刻去地下避難所！“

“那你呢？“

“我是聯邦軍官，現在必須去司令部?！八凵献詈笠活w紐扣，目光里是我從未見過的凝重，“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保護好自己?！?

我沖出家門時，街道已經亂作一團。刺耳的警報聲中，建筑物的碎片像雨點般墜落。我低著頭往前跑，耳畔炸開的轟鳴聲幾乎要撕碎鼓膜。突然有溫熱的液體濺到臉上，我抹了一把，發現是血——不是我的，是前方奔跑的女人背上插著的金屬碎片在搖晃。她踉蹌兩步栽倒在地，懷里抱著的玩偶滾到我腳邊，塑料眼睛被燒得焦黑。

爆炸的氣浪掀翻街角的自動售貨機，橙子汽水罐在火海中爆裂成藍色的焰火。我看見有個孩子跪在廢墟里搖晃昏迷的母親，看見斷臂的男人拖著腸子爬過燃燒的瀝青路面。父親說要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可在這煉獄里，“堂堂正正“四個字正在被爆炸撕成碎片。

就在這時，我聽見瓦礫堆里傳來鐵器碰撞的聲響。海莉雅蜷縮在扭曲的鋼筋下，左腿被混凝土塊壓得變了形。她正用扳手瘋狂敲打石塊，火星濺在蒼白的臉上，像極了那天在修車行里渾身是刺的模樣。

“滾開！“發現我靠近時，她啞著嗓子吼道，但顫抖的尾音出賣了她。

我蹲下身，熱浪卷著血腥味撲在臉上。她脖子上那道蜈蚣狀的疤痕在劇烈起伏，扳手上的血不知是她的還是別人的。遠處又傳來爆炸聲，我們頭頂的廣告牌轟然墜落，在離她半米處砸成扭曲的金屬花。

“你他媽聾了嗎！“她舉起扳手對著我，可我看到她瞳孔里炸開的恐懼，“我不需要地球人……“

“閉嘴！“我抓住她手腕的瞬間，扳手咣當落地。她工裝褲下的腿骨可能已經斷了，黏稠的血滲進我的指縫，“你以為我想救你？“我發狠地掀開混凝土塊，“看看周圍！那些孩子，那些老人——他們分得清地球人還是宇宙居民嗎！“

她突然不動了。我背起她時，聽見她喉嚨里壓著的嗚咽。跑過燃燒的街道時，有流彈擦著我耳際飛過，在墻壁上炸開時，我感覺到她摟住我脖子的手臂緊了緊。

“左邊……“她突然出聲，氣音掃過我滲血的耳垂，“有狙擊手?！?

我們撲進拐角的瞬間，原先的位置被光束炮燒出焦坑。她在我背上急促地喘息，血腥味混著她頭發里的焊錫味鉆進鼻腔。經過兒童游樂場時，我看見旋轉木馬在燃燒，塑料馬頭熔化成猙獰的鬼臉。

“為什么……“她突然問。

我沒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托住她下滑的身體。為什么？因為三分鐘前我看到孕婦在防空洞前被流彈擊中，因為五分鐘前有個戴宇宙居民袖標的男人用身體護住了素不相識的孩童，因為此刻所有仇恨在死亡面前都成了可笑的碎屑。父親說得對，有些事總要有人先伸出手——哪怕可能被扎得鮮血淋漓。

當我們跌跌撞撞沖到避難所時，迎接我們的只有冒著黑煙的斷壁殘垣。海莉雅突然揪住我的衣領，染血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五個暗紅的月牙：“去修車行……地下倉庫有防爆門……“

她聲音越來越弱，額頭抵在我后頸發燙。我調轉方向時，瞥見聯邦軍的運輸機正在投擲燃燒彈，夜空被照得如同血色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