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小鎮(zhèn)廣場。

今天康斯坦丁的啤酒廠正式開始招聘，場面異常火爆，上一次這么多人聚在一起還是圣誕節(jié)。據(jù)說小鎮(zhèn)唯一的印刷店光靠售賣報名表，就賺到了相當于平常半個月的收入。

“好啦好啦，大家把簡歷交了就可以走了。感謝您對啤酒廠的支持！”尤里翹著二郎腿，慵懶地靠在椅子上。他因為干事利索，討人喜歡，外加寫字好看，已經(jīng)被提拔為康斯坦丁的秘書了。

“上午好！老大！還有...老大夫人！您安排的事我辦妥了，這里總共有一百四十六份簡歷。”

尤里起立，朝不遠處的小情侶行了一個不規(guī)范少先隊員禮。他認真的樣子逗得尤希婭咯咯笑。

“有這么多？”

“是的老大，我們的啤酒廠就是這么牛逼。”尤里驕傲地挺起胸膛。

啤酒廠的待遇在小鎮(zhèn)絕對算得上是頂尖水平。績效考核，休假制度幾乎完全照抄貝格啤酒廠那一套；工資水平貼近市區(qū)的平均日薪。國企的待遇，私企的工資，甚至還有午飯和節(jié)假日福利...這才是真正的人民企業(yè)家啊。

白樺鎮(zhèn)常住人口也就兩千出頭，這相當于每二十個人里，就有一個人給康斯坦丁投簡歷。這比例也太恐怖了！

康斯坦丁有些為難。在他的計劃中，為了防止產(chǎn)能過剩，啤酒廠暫時只需要投入一條生產(chǎn)線，另外一條暫時閑置。他這次只需要招募七十名初始員工，外加幾個廚師以及一批管理人員。可居民們的熱情程度大大地超過了他的預期。

康斯坦丁覺得自己做得已經(jīng)足夠多了，人總得有點私心。再往上走，那他就不是企業(yè)家，而是慈善家了。

“這樣吧。尤里。”康斯坦丁思考了一會，“你優(yōu)先把那些失業(yè)待就業(yè)的人挑出來，然后就是家庭經(jīng)濟負擔重的。這些我會優(yōu)先審核。”

“好嘞老大，我辦事你放心！”

“康斯坦丁...”

“嗯？”康斯坦丁回過神，尤希婭的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縮。陽光透過她額頭上那層薄薄的頭紗，將她的耳垂染成珊瑚般的粉紅色。

“我覺得我開始理解你了，原來你肩負著這么多人的未來。如果我們真能帶領(lǐng)這座小鎮(zhèn)的居民走向富裕的話，那或許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她的臉頰微微泛紅，“有一個這么上進這么有責任感的男朋友，我很幸福。”

“這么多人看著聽著呢...”康斯坦丁老臉一紅。

她輕輕哼了一聲，朝康斯坦丁的手背用力掐了一把。

“先生，請問‘白樺啤酒廠’是在這里招聘工人嗎，招聘會應該還沒有結(jié)束吧。我們來應聘機器技術(shù)總管。您可以叫我索奧·萊洛特。”

一輛破舊到將要報廢的改裝皮卡停在了小鎮(zhèn)廣場上，兩個中年男人互相攙扶著下了車。他們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的消瘦，一樣的頭發(fā)稀疏，甚至一樣的眼神渾濁。身材雖高大，皮膚卻皺巴巴的，像兩個老態(tài)龍鐘的老人。

他們汽車上的牌照很陌生，絕對不是莫吉廖夫的本地人。自己的招聘廣告居然傳到外地了？他們工廠的福利難道真的這么好？

“招聘會沒有結(jié)束，不過我們目前收到的簡歷實在太多了。”康斯坦丁抱歉地笑笑，“如果您對自己的資歷特別有自信的話，可以把你們的簡歷留下，回去等通知。”

從發(fā)量來看，他們確實像兩個水平極高的機械師。可是這個崗位已經(jīng)有好幾個本地人在競爭，很多人都有在紅磚廠或者食品廠的工作經(jīng)驗。康斯坦丁不想把這個崗位交給這對外地來的雙胞胎兄弟。更何況他們年紀大了，沒準干不了幾年就得退休。

“先生，我們是從烏克蘭基輔過來的，就是你們機器的賣家工廠。之前一直操作的是你們廠里那條生產(chǎn)線。”壯實一點的男人快步走向康斯坦丁，“謝爾蓋，對，謝爾蓋！那個小伙叫我們來應聘的，他讓我們報他的名字。”

康斯坦丁大腦像被雷擊一般。謝爾蓋完完全全沒和他提過這件事，他回家以后打個招呼就去買手機了！媽的？這種大事還沒他買那破手機重要？

“啊，那是我的助手。嗯，對！是有這回事！要不這樣，你們...”

“哥哥，我們要不還是回去吧...我們還是老啤酒廠那一套，他們的操作系統(tǒng)和我們未必一樣。”靠在車上的男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委屈。“他們可能招夠人了，別讓他們?yōu)殡y。”

“你閉嘴！就不能先問問？”哥哥憤怒地瞪了弟弟一眼，長嘆一口氣。

康斯坦丁很糾結(jié)，他確實想收留這對失業(yè)的兄弟，可這種技術(shù)性崗位需要的就是有才干的年輕人。作為領(lǐng)頭羊，他必須做到公平公正，不然以后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靠“賣慘”來解決問題。

“康斯坦丁，看那邊。”尤希婭捏著他的衣角，用很小的聲音說。

康斯坦丁順著她的手指看向那輛皮卡。車內(nèi)的裝飾和它的外部一樣破爛，唯一亮眼的是擋風玻璃前那枚餐盤大小的獎章...那上面居然有前蘇聯(lián)的國徽！一個英勇的消防員背著沉重的儀器極目遠眺，他的身前是在熊熊大火中燃燒的核電站。

獎章的最下方，有一行彩色琺瑯填充的俄文：切諾貝爾利災難勇敢勞動獎章。

“吼，在看那只獎章啊，那是我們最重要的東西。”弟弟自豪地笑笑，“我們不是什么消防員，我們就是兩個熱心市民而已啦。事故發(fā)生之后，我們就開著這輛大皮卡直奔災區(qū)，幫消防員們轉(zhuǎn)移受災群眾。我們...我們救了多少人來著？”

“一百六十三個孩子。”哥哥在一旁補充。

“嘿，那所學校的孩子都長大啦。有的成為了我們這樣的工人，有人考上了很好的大學...我記得有個叫哈里的愛哭鬼，現(xiàn)在長得很高很壯，成了一名光榮的軍人。”

切諾貝爾利，切諾貝爾利...那場噩夢般的災難，如潮水一般把很多人很多事沖走了，最后一個布爾什維克如退潮般離開了這個世界。東歐平原還是那座東歐平原，只是和六十年前那塊赤色的東歐不一樣了。

他們皺巴巴的皮膚，稀疏的頭發(fā)...是核輻射導致的么？康斯坦丁居然還有認為他們在賣慘的想法...自己真他媽該死啊。

“各位，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吧。工廠附近就有好幾棟低價出售的小木屋，要去看看么？”

“嗯？”兄弟二人同時回過頭來。

“先生們，歡迎加入白樺啤酒廠。”康斯坦丁朝他們伸出手。

他猶豫了一剎，將手收了回來，五指并攏，行了一個標準的布爾什維克軍禮。

“歡迎回家，達瓦里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