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相
- 似是故人來之天意茫茫
- 吾往矣T
- 10316字
- 2025-01-25 00:22:37
沈洛伊今晚真是讓眾人長了見識,大家都聽得欲罷不能。
蔣思源此刻也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信息來源不對稱。
蔣思仁滿是欽佩道:“今天多虧了書怡,三言兩語,就幫我省了好多錢。”
梁卿月笑道:“你蔣大少爺還會在乎這點錢!”
還沒聊兩句,各家的司機就陸續到達了。
沈洛伊對沈書霽道:“大哥,你和書悅先回去,我還有點兒事要辦。”
蔣思仁疑惑:“那么晚了你還有什么事兒?”
沈洛伊不想多作解釋:“嗯,急事。”
蔣思仁趕緊道:“那要不要我送你過去?”
沈洛伊擺手:“這事兒只有蘇先生陪我去才能辦。你還是陪你的好妹妹回家吧。”說完,看了蘇映棠一眼。
蘇映棠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蔣思源故意放慢了幾步,等蔣思仁上車之后,才悄悄地在沈洛伊耳邊道:“就算如此,我還是不喜歡你做我的嫂嫂。”
沈洛伊面不改色:“英雄所見略同。”
等眾人都離開后,蘇映棠依然雙手插袋,歪著腦袋看她:“沈老板記得要付我加班費啊!說吧,想去哪兒?”
“嗯,等我想想……”
“德興面館怎么樣?”蘇映棠提議道。
“啊,你怎么知道我想補個宵夜?”沈洛伊被嚇了一跳,這人是會算卦么。
“那去還是不去呢?”
“去啊,去啊,必須去。”
到了德興館,兩人跟幾天沒吃過飯一樣,點了蝦肉小餛飩、德興小籠、上海春卷、酒釀圓子等,滿滿一桌。
“就晚餐那個量吧,還不夠人塞牙縫的。更何況有的人,忙著跟人斗智斗勇,特別消耗精力。來,趕緊多吃點!”蘇映棠一邊說一邊幫沈洛伊把餛飩里的蔥花都挑了出來,然后擺到了她的面前。
沈洛伊遲疑了一下,沒有馬上動筷。
“怎么,還要我喂你?”
沈洛伊緩緩拿起筷子,道:“有個問題想問你。”
蘇映棠示意她說下去。
“你的嘴一直都那么欠嗎?”
蘇映棠想了想:“也分人。”
整個晚上,其他人都在驚嘆于沈洛伊的無所不知,只有蘇映棠,一直在思考著另外一個問題。
吃飽喝足,兩人散步回家,蘇映棠滿腹心事。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就今晚吧——他想跟沈洛伊攤牌,雖然他知道,這么做的后果可能非常嚴重!
蘇映棠清了清嗓子,道:“我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你第一次落水那天我就在你旁邊。”
沈洛伊絲毫不覺:“對,你說過。”
“你當時是為了救一個孩子而落的水。”
沈洛伊心不在焉道:“這個你也說過。”
“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當時情況危急,為了救你……為了救你……”
沈洛伊沒有做聲,她很少見蘇映棠這么吞吞吐吐。
蘇映棠深吸了一口氣,道:“其實當時為了救你,我,給你做了人工呼吸……你,不會介意吧?”說完,便觀察著沈洛伊的反應。
沈洛伊聽完,便放下心來,她還以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然后不以為意道:“你是醫生,救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有什么理由怪你?”
蘇映棠“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沈洛伊突然警覺起來:“怎么突然提起這個?”
“我就是想驗證一些事情。”
沈洛伊心里“咯噔”了一下,打镲道:“你不會是想要挾我以身相許吧?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允許你提一個別的要求。”
“真的?”
“嗯,比珍珠還真。”
蘇映棠掩飾住心里的波濤洶涌,平淡地道:“那我想聽你一句實話。”
“什么實話?”
蘇映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你——是沈書怡嗎?”
沈洛伊停下了腳步,頓時只覺五雷轟頂般,腦袋里嗡嗡作響。
果然還是繞不過去這個話題。她只知道此時此刻,胡攪蠻纏是糊弄不了眼前這個男人的。但實話實說他肯信么,會不會把她當成神經病,他是醫生,應該更相信科學吧?
蘇映棠看她臉上一陣青白交替,也不逼她,接著道:“在你回答我之前,要不先聽聽我說吧。首先,對不起,我剛才騙了你,我那時是救了你,不過并沒有做什么人工呼吸。”
沈洛伊看著蘇映棠,不明白他騙她的意義是什么。
蘇映棠立馬解釋道:“所以,你知道‘人工呼吸’是什么意思,對不對?”
沈洛伊這才回過味來,原來對方是在試探自己。沒想到她沈洛伊也有被人擺一道的一天。
看沈洛伊的神情,蘇映棠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繼續道:“你會游泳、會開車;懂法律、懂法語,我猜你甚至真的去過法國……但這些,都是沈書怡不應該懂,甚至永遠也不可能懂的東西!”說到這,蘇映棠牢牢看住沈洛伊的眼睛道,“所以,能不能告訴我實話,你,到底是誰?”
沈洛伊的心里此時早已天翻地覆。她并不是沒有想過,萬一哪天被人問起,她應該如何應對。可當這一刻終于來臨,當第一個問她的人是蘇映棠時,她還是亂了方寸。她深知自己無法欺騙蘇映棠,因為,這個男人,可沒那么容易被忽悠。
沈洛伊理了理思緒,調整了一下呼吸,才道:“你說得對,我不是沈書怡,至少,不是大家所認識的那個沈書怡。”
蘇映棠雖然早有準備,但聽到她如此直言不諱地親口承認,還是被震撼到無以復加,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可能是憋得太久,也可能是氣氛使然,沈洛伊毅然決然道:“我當時突然出了點兒意外,掉進了黃浦江。當我醒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在這里了,而且身份還變成了‘沈書怡’,我也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我更不清楚我和沈書怡之間到底有什么關聯。”
蘇映棠試探地問:“那能問一下你當時是出了什么狀況嗎?”
沈洛伊回憶道:“我當時正在開車,突然有一道非常刺眼的白光照過來,然后不知怎的,我就連人帶車的,整個掉進了黃浦江里……按理說,護欄那么高,沒有理由的……”沈洛伊說著說著,便開始小聲嘀咕起來。
蘇映棠孤疑地望著沈洛伊,似乎將信將疑。他想了想,道:“對了,那你本來是叫什么名字呢?”
“沈洛伊。‘洛陽’的‘洛’;‘伊人’的‘伊’。”
“沈,洛,伊——這么說你原來也姓沈?”
“是啊,你說這會不會是巧合?我到現在依然沒有任何頭緒。我只知道,我在這里完全是身不由己……”說到這,沈洛伊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無精打采,疲憊不堪。
蘇映棠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真是難為你了。”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想家嗎?”
沈洛伊明白蘇映棠指的是哪個“家”,她臉上露出了難得的脆弱與傷感之情:“想啊,怎么會不想呢!還不知道我父母找不見我會怎么樣呢!”接著像是喃喃自語道,“還有子清,應該不會傻到還在泰國等我吧,她應該已經順利回到巴黎了……”沈洛伊臉上似乎帶著微笑,語氣也平靜如水,但不知何時,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雙眼。
蘇映棠本來離沈洛伊有幾步之遙,此時,他挪動身體,慢慢地朝她身旁靠近。
沈洛伊頓了頓,像是自我安慰般道:“不過,我總是告訴自己,在這里,沈家就是我的家,沈家人就是我的親人。”
蘇映棠一邊伸出手,捧住了沈洛伊的臉頰,小心地幫她擦去了臉上的淚痕,一邊道:“你放心,從今往后,你在這里,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沈洛伊輕輕點頭,眼角還有未拭去了淚珠。蘇映棠忽覺如夢似幻,他沒控制住自己,突然把沈洛伊攬進了懷里。
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沈洛伊沒有反抗,而是順從地靠在了蘇映棠的胸口,或許今晚,她真的非常需要從這個男人的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蘇映棠在她耳旁呢喃:“不管你是沈書怡,還是沈洛伊,對我而言,你就是你!”
沈書霽在法國多年,但辦事效率卻一點兒也不“法國”,沒過幾天,他就到圣保羅醫院開始正式上班了。他學的是外科,在巴黎又有非常豐富的臨床經驗,醫院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僅如此,沈書霽在和蘇映棠聊天時,還知道了蘇映棠在給沈書悅上法語課的事,于是義不容辭地接下了這個重任。他覺得無論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煩人家,尤其還是免費的。
在家的第一晚法語課,沈書悅就埋怨道:“大哥真是,一點不懂成人之美。”
沈書霽一臉疑惑:“什么意思?”
“蘇先生來給我上課,醉翁之意哪兒在酒嘛。”
看沈書悅的神情,沈書霽瞬間才恍然大悟,道:“你又知道了?”
“大哥就一點兒端倪都沒有看出來?”
“我倒是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再說,見面時映棠也沒跟我透露過一絲半點呀!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蘇先生沒跟你說,應該是時機未到吧。他們兩人在我跟前晃了那么久,我還看不出來么!”
沈書霽點頭,然后道:“可我看這次思仁對書怡也是認真的,現在花落誰家還言之過早吧?”
沈書悅笑著搖頭:“大哥謬矣。”
“你這丫頭一天古靈精怪的,想來你們上課也不是在討論法語吧,這下正好,我來給你好好正正風氣。至于書怡的事,就讓他們各憑本事去吧。”
“大哥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剛正不阿呢!”沈書悅撇撇嘴,“那蘇先生可是你的朋友,你就打算袖手旁觀?”
沈書霽向來有自知之明:“那我也得幫得上啊!書怡現在,今非昔比了。”說到這,沈書霽忽然想起了一些事,“對了書悅,要不你給我講講,書怡醒過來之后家里所發生的事。”
對于家里三姑六婆們講的那些八卦傳聞,沈書霽之前也沒怎么放在心上,他覺得多半都言過其實了。但那天他親歷了沈書怡在法國餐廳的表現之后,沈書霽便開始好奇起來。
沈書悅一臉奸笑:“沒想到大哥也愛聽這些?”
“畢竟也是家里的大事,尤其是你跟書怡,變化可真大,大哥也想多了解了解。我走之前,可是決計想不到‘沈記’竟然是靠你們兩個丫頭起死回生的!”
沈書悅故意嘟嘴:“大哥可別小看人!”
沈書霽笑得溫柔:“豈敢豈敢,現在就連我們書悅都可以獨當一面了,大哥以后可還要仰仗兩位妹妹呢!”
然后,沈書悅便從沈洛伊醒過來之后開始,事無巨細地講述了沈洛伊如何說服父親讓自己接手“沈記”,如何讓“沈記”發揚光大,如何應對那些對“沈記”圖謀不軌之人等等,一直說到了那天晚上的那頓法餐。
沈書霽知道沈書悅從不會夸大其詞,但就算是實事求是的講述,沈書霽也能感覺得到這個妹妹對姐姐沈書怡的欽佩與崇拜。
聽沈書悅講完之后,沈書霽若有所思。
自沈洛伊接手“沈記”以來,生意蒸蒸日上,現階段日常運營也完全進入了正軌。
左右沒什么大事,沈洛伊便打算去上海周邊考察考察,看看自家鄉下的蠶農養殖情況,以及紡織廠的生產情況等等。就像那些地主,每年都會派親信到自己租賃土地的佃戶家收租視察一樣,所以沈洛伊的這個舉動,也并不稀奇。唯一的區別就是,沈洛伊是親自去,且沒有前呼后擁的排場。她跟沈書悅簡單交待了一下上海的工作之后,便開車帶著吳掌柜出發了。
吳掌柜是“沈記”的老人了,無論是對蠶農還是工廠的情況都了如指掌,有他在旁,沈洛伊事半功倍。
沈洛伊車還沒開出SH市區,就看到了站在路邊東張西望的蘇映棠,他一身精干打扮,背上還背了一個大包,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沈洛伊把車開到了蘇映棠的面前,搖下車窗,問道:“蘇先生要去哪兒,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蘇映棠半扶著車子,俯身道:“不知道沈老板缺不缺司機?”
沈洛伊似笑非笑,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打開了后備箱。蘇映棠立馬識趣地走過去把背包往里一扔。
吳掌柜見狀,十分有眼力見地從車上走了下來,坐到了后排,把副座的位置騰了出來。
蘇映棠也沒跟他客氣,心安理得的在副座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他關好車門,調整好了坐姿,然后才發現沈洛伊并沒有發動車子,而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蘇映棠好心提醒道:“可以出發了!”
沈洛伊:“你不是來當司機的么?”
蘇映棠立刻反應過來,笑道:“失禮,失禮。”說著便下了車,快步走到了駕駛室的位置,一邊幫沈洛伊打開車門,一邊道:“沈老板請!”
沈洛伊下了車,蘇映棠又麻溜地繞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幫沈洛伊打開車門,并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沈洛伊靜靜地看了蘇映棠幾秒,然后打開了后座的車門,坐了進去。
蘇映棠和吳掌柜均是一愣,完全沒有料到。
沈洛伊催道:“蘇師傅還愣著干什么,快開車呀!”
蘇映棠無奈坐進駕駛室,仍舊不死心地回頭問道:“你,你真的不來前面坐?”
沈洛伊面無表情:“到底誰是老板?好好開你的車!”
蘇映棠無法反駁,只好閉嘴老老實實地開車。
之后,沈洛伊便開始跟吳掌柜討論接下來的行程安排以及考察內容。
吳掌柜發現,本來安排的是十天的行程,現在卻被壓縮成了五天。他看了看車上的兩人,若有所思。
蘇映棠萬萬沒有想到,這幾天自己真的成了貨真價實的司機,沈洛伊上車不是跟吳掌柜討論工作,就是在閉目養神。總之,跟他之前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蘇映棠忍不住抱怨:“沈老板可真是如假包換的資本家啊!吳掌柜,你們就是這樣一直忍氣吞聲的嗎?”
吳掌柜笑笑,看破也不說破,只道:“蘇先生稍安勿躁,我們少東家自有安排。”
沈洛伊回道:“這可不能怨我,當初是你自己要霸王硬上弓的。”
蘇映棠只覺得鍋從天上來:“我?我,我怎么‘霸王硬上弓’了?沈老板是不是對‘霸王硬上弓’有什么誤會啊?你知道什么叫‘霸王硬上弓’嗎?”
沈洛伊:“那‘霸王硬上車’,行了吧?”
兩人你來我往,一路吵吵鬧鬧,可在吳掌柜眼里看來,那就是打情罵俏。
吳掌柜如坐針氈,第一次覺得裝聾作啞可是門技術活兒,忒不簡單。
蘇映棠連開了幾天的車,確實身心俱疲。第六天早上,待他醒過來時,一看表,發現自己睡過了頭,早已日上三竿了。不過奇怪的是,吳掌柜竟然也沒有來叫醒他。
蘇映棠換好衣服,走出房門。
他們頭天晚上驅車途經此處時,天色已晚,于是便借宿在了這方圓幾里唯一一戶有空余房間的農戶家里。
三人昨晚到達時烏漆嘛黑,伸手不見五指,聽著簌簌的風聲,還真有點讓人發毛。現在陽光普照,放眼望去,眼前竟是一片綿延不斷地青綠——原來這里是一片茶山。
蘇映棠伸了伸懶腰,走出院門,呼吸著山里的清新空氣。他無意識地抬頭四下張望,突然看見沈洛伊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小山頭。蘇映棠順著小路走了過去,坐在了沈洛伊對面的椅子上,他拿起沈洛伊喝剩的茶,一飲而盡,然后又給自己連倒了三杯,才道:“不好意思,睡過頭了。咱們今天要去哪兒呢?”
沈洛伊難得的好脾氣道:“不著急,你先好好休息吧。”
“對了,怎么不見吳掌柜呢?”蘇映棠說著,又四下里看了看。
沈洛伊微微一笑:“吳掌柜已經回上海了。”
蘇映棠一邊繼續給自己倒茶,一邊道:“哦,他有急事啊?那他什么時候回來,我們要在這里等他嗎?”
沈洛伊眼睛望向了遠處:“不用,吳掌柜不回來了。”
“啊?不回來了?那,那……”
“吳掌柜的工作已經做完了,所以我就讓他先回去了。”
蘇映棠一時沒明白是什么情況:“我記得你之前不是說有十天的行程嗎,那接下來,我們是——”
沈洛伊一字一句道:“度,假。”
蘇映棠不可置信,以為自己聽錯了:“度假?”說著,他指了指沈洛伊,又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就……”然后,硬生生把“我們倆”這三個字咽了回去。
沈洛伊忍住笑:“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先回去。”
蘇映棠覺得幸福來得也太突然了,諂媚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沈洛伊佯怒:“少在我面前拽文。”說著,站起身,道,“走吧!”
蘇映棠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興奮中:“走去哪兒?”
“去吃飯啊,你不餓嗎?”
蘇映棠向來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脾氣:“所以說,你是在等我起來,一起吃,對吧?”
“我是在等著大廚的拿手好菜。”
說完,兩人一前一后,順著山坡小道,回到了山腳下的農戶家。
山里沒有大魚大肉,但有的是新鮮的山林野味,兩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之后,就真的像沈洛伊所說,他們每日睡到自然醒,在茶山里閑逛,看茶農們忙碌;抑或閑閑地坐著,烹上一壺好茶,聊著些不相干的事情。而沈洛伊最喜歡的,還是午后找一個陰涼的小山坡,脫去鞋襪,直接躺倒。
沈洛伊這次是千真萬確出來度假的,考察什么的不過是她的幌子。她的假期滯后了一段時間,地點也從海邊變成了山林,但她已經接受這個現實了——在哪兒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隨心所欲的躺平。
蘇映棠從未看到過如此放松的沈洛伊,尤其當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少了那種把人一眼看穿的冷冽,多了幾分安寧且溫柔的恬靜。
蘇映棠閑閑問道:“你有沒有什么愿望,或者說是心愿呢?”
沈洛伊依然躺著,雙手枕在頭下,隨口道:“如果我說,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你信么?”
蘇映棠給了她一個白眼,然后才發現對方根本看不見。
沈洛伊反問道:“那你的心愿又是什么?”
蘇映棠本來是坐著的,隨即也躺下,道:“我的心愿啊,說出來其實很簡單,只有八個字: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嗯,躺平嘛,誰不想。”
蘇映棠本來以為沈洛伊會跟他抬杠,于是道:“咦,我們沈大老板的夢想不是賺錢么,怎么現在竟會認同我這個紈绔子弟的‘一派胡言’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
“哼,這叫哪門子的‘緣分’!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花錢。”
蘇映棠不服:“我們剛認識那會兒,靠的是‘不花錢’吧?”
沈洛伊平靜地道:“那蘇先生現在的工資難道是大風刮來的?”
蘇映棠投降:“……好吧。”
“對了,你覺得這里怎么樣?”沈洛伊突然睜開眼睛道。
“挺好的,人杰地靈,尤其是——飯菜不錯。”蘇映棠中肯地評價道。
“我想把這片茶山買下來。”沈洛伊毫無預兆地說道。
“啊?”蘇映棠完全始料不及,“你說真的?”
“嗯。我其實是不大愛喝茶的,不過在這里天天喝茶,我發現這里的茶馥郁持久、回味甘甜,茶湯又清澈明亮,真是難得的好茶。”沈洛伊認真道。
于是,沈洛伊決定在這里多盤桓幾日,好好盤算盤算買茶山的事。
夜晚月朗星疏,時間又早,沈洛伊毫無睡意,便坐在窗前賞月。沒多時,便聽見山下小路上好像有動靜,沈洛伊站在窗前向外望去,遠處有一點點微弱的光亮,那光亮正在朝著自己的方向緩緩移動。
等那光亮來到沈洛伊窗前時,蘇映棠滅了手上的燈,另一只手拿出了兩壺酒,邀功似的向沈洛伊搖了搖。沈洛伊見狀,大喜過望。
蘇映棠早就看出晚飯時沈洛伊對那農家自釀的米酒意猶未盡,于是剛才跟主人家討要了兩壺帶了過來。
山里條件實在有限,屋里甚至沒有一張多余的桌子可用。不過兩人也并非矯情的人,蘇映棠從自己房間搬了一把椅子出來,他們把窗臺當做吧臺,一里一外,倒也自得其樂、別有一番趣味。
酒至半酣,蘇映棠突然道:“其實,下午的那個問題,我回去認真思考了一下。”
“什么問題?”
“你問我有什么愿望。”
“這不是你先問我的么?反正什么‘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我是不信的。”沈洛伊一時倒也好奇起來,“怎么,蘇大律師現在終于肯敞開心扉了?”
蘇映棠干笑一聲,不理會沈洛伊的打趣:“我曾經以為,能憑一己之力改變些什么,就算談不上懸壺濟世,至少也能救死扶傷吧?可人生難測啊,這種想法現在看來真是可笑至極。”蘇映棠自嘲道。
“我倒覺得挺好的。”
“你不用安慰我。”
“你還用得著別人安慰么?”沈洛伊道,“你是學醫的,有這樣的想法難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么?而且我也不認為‘懸壺濟世’是什么不切實際的想法。”
“行,借你吉言。”蘇映棠拿起酒杯向沈洛伊示意,兩人輕輕碰了一下。蘇映棠臉上的愁容轉瞬即逝,又開始玩世不恭的語氣道,“那你呢,你就真的沒有什么愿望?”
“有是有,只不過有點俗氣。”
“不會是相夫教子一類的吧?”
沈洛伊笑:“那倒不至于。”
蘇映棠好奇:“那是什么?”
沈洛伊心馳神往:“我其實挺向往‘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種生活的。”
“哦,這是何意?”
“意思就是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可以面朝大海,看春去秋來、花開花謝。”
“這也能叫俗氣?”
“在我們那里,如果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的話,多少有點附庸風雅,沽名釣譽的意思。”
“那這個愿望對于沈大老板來說,很難實現么?”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想要在上海實現這個愿望要花多少錢。”
沈洛伊說完,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沈洛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對了,你剛剛說的是‘曾經’,那敢問蘇大律師現在可有什么愿望,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幫你。”
“現在嘛……”蘇映棠陷入了沉思。就在剛才,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愿望就是陪著眼前的這個人,幫她實現她的愿望,如果她愿意的話。
蘇映棠抬起頭,發現沈洛伊還在看著他。他此時內心戰馬奔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兩人就這樣對視著,他望著沈洛伊那張眉目含春的臉頰,差點控制不住自己。蘇映棠收回目光,立刻站了起來,一是屋外蚊蟲太多,二是此刻他需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沈洛伊看著稍顯慌亂的蘇映棠,眼里泛過一絲笑意,隨即也站起身來。她貼在窗邊,叫了聲:“蘇映棠,你過來。”
蘇映棠才剛轉身,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衣領,上半身往前一傾,旋即,一張柔軟且略帶芬芳的嘴唇便覆在了他的唇上。蘇映棠瞬間全身戰栗,大腦空白。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真希望這個夢能永遠做下去。
幾秒之后,蘇映棠才恢復理智,他推開沈洛伊,看著她,想說點什么,但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沈洛伊玩味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就像是被人輕薄了的良家婦女?”
“我警告你,你不要過分啊!”蘇映棠自己都能感覺到聲音有點發抖。
沈洛伊挑釁地看著他:“我提醒你,機不可失啊!”
蘇映棠眼里發光:“你不要后悔!”
沈洛伊激將道:“你才不要后悔!”
話音才落,蘇映棠便直接從窗口跳了進去,伸手攬住了沈洛伊的腰,隨即,一個個溫暖、深情的密吻便撲面而來。這一次,他傾注了全部的熱情。
沈洛伊也用盡全力地回應著對方。她明明知道此時蘇映棠身上的某種火苗已開始被點燃,手卻非常不老實地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
蘇映棠沒轍,按住她的手,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沈洛伊哪里肯放過他:“你試試不就知道了!”說完,朝對方唇上輕輕啄了一下,手又往下伸了去。
一夜良宵,滿室春光。
待第二天早上蘇映棠醒過來時,沈洛伊并不在他的身旁,甚至都不在房里。兩人到底年輕,雖然折騰了半夜,但睡起來又是一條好漢。蘇映棠稍作修整之后,便到山下的主人家去打聽沈洛伊的去處了。
沈洛伊說干就干,開始積極地與當地茶農洽談購買茶山事宜。在聊天過程中,沈洛伊才了解到,原來這里的茶在崇禎年間曾是貢品茶。
茶農們本來各自為政,在這樣的時代下更是朝不保夕,現在有了像沈洛伊這樣的大老板肯出面整合資源,又給他們開出了極好的條件,大家都歡天喜地,幾乎沒有任何遲疑便與沈洛伊達成了協議。
沈、蘇二人在這里逗留的時間也不短了,而買賣的事宜又進行得如此順利,于是第二天一早,兩人便離開了齊溪,朝著回程的方向去了。
蘇映棠頗有點戀戀不舍:“這就要走了,又要回到紙醉金迷的上海咯!”
“我們暫時先不回上海,如果你不忙的話。”
蘇映棠又驚又喜,趕緊道:“我不忙啊,那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呢?”
“有一個地方,我想去看看。”
“嗯?”
“周莊。”
到了周莊之后,沈洛伊一開始并沒有去任何與“沈記”相關的工廠考察,而是整天和蘇映棠在街上閑逛。
沈洛伊到處走走停停,看似漫不經心,但又好像不是閑逛那么單純。蘇映棠看著周圍破破爛爛,幾乎沒有人家,終于忍不住問道:“這里你都來了好幾次了,到底是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吸引你?”
“你能不能想象這里一百年后的樣子?”沈洛伊問。
蘇映棠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我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一百年后繁華似錦,游人如織。”沈洛伊像是毫無來由般地感慨道。
沈洛伊走到了前面的一座石橋上,回頭道:“你過來看這。”蘇映棠聽話地跟了過去。她指著不遠處道:“其實,我的家人就住在這里。”
蘇映棠毫無準備,有點語無倫次:“你,你是說你的親生父母?”
“嗯。”沈洛伊點了點頭。
這是沈洛伊第一次自己主動提起這個話題。
其實蘇映棠的心里一直非常好奇真正的沈洛伊到底是什么樣的,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旁敲側擊地問沈洛伊,可就在此時,他想賭一把,他壓抑住內心的忐忑,盡量用看似平靜地語氣問道:“那你能跟我說說你自己的事嗎?”
沈洛伊聽完后一直沒有說話,沉默到蘇映棠都以為沈洛伊可能永遠不想理他了,才聽見她開口道:“你確定你想知道?”
“我確定!如果是你,虛幻和真實之間,你會怎么選?”蘇映棠看著她道。
沈洛伊認同地點點頭:“也對!”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般地道,“其實,我來自二零二零年,也就是一百年后。”
要不是此情此景的氛圍,要不是沈洛伊那真誠的樣子,蘇映棠差點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任憑他見怪不怪,假設了無數種可能,沈洛伊的這句話還是震撼到了他。
“很難相信,是吧。”沈洛伊并不意外蘇映棠的反應。
“是……”蘇映棠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種情況,他忍不住再次確認道,“你真的是來自一百年后的人?”
沈洛伊笑得有點勉強:“千真萬確,如假包換。”接著又道:“如果我說我是什么‘鬼上身’一類的,你應該也不會相信吧。”
蘇映棠至少也是學過醫的,斬釘截鐵道:“我自然不信。”
沈洛伊:“其實這種現象,在一百年后有一個非常專業的名字。”
蘇映棠虛心請教:“什么?”
沈洛伊認真道:“叫做——穿越。”
蘇映棠大惑不解:“穿,越?”
“對。”然后,沈洛伊列舉了項少龍、馬爾泰若曦等若干例子,用一點五倍速向蘇映棠解釋了一下什么是穿越。
蘇映棠應該是消化了很久,才逐漸理解了“穿越”的含義。他回想起沈洛伊之前那些不合常理的行為和認知,貌似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思緒百轉千回之后,蘇映棠定了定神,聲音不大,卻毋庸置疑:“無論多么不可思議,無論多么荒謬離奇,但如果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我愿意相信你。”
沈洛伊忽然覺得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東西在流淌,她孤身一人來到這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看似堅強,但常常處處逞強,她不知道自己來這里的原因,也不知道自己將去向何處。沒有人知道真實的她,沒有人了解她的處境。她只是在這滾滾紅塵中,不停地往前走,她生怕一旦停下來,就會被這浩瀚的無力感所吞噬。
而現在,有那么一個人,早就看穿了她,但卻一直相信她,配合著她。
“所以,你真的做好準備要聽我的故事了嗎?”沈洛伊的語氣里甚至有一絲絲的期待。
“嗯,我準備好了。”蘇映棠目光堅毅地看著她道。
“我出生于一九八零年,十五歲時一個人到巴黎求學,一待就是二十年……”沈洛伊把自己從出生到留學,然后在巴黎工作,最后回國定居的經歷一一跟蘇映棠說了,但她唯獨跳過了關于那張照片的所有事,因為這件事,太過玄幻,連她自己都還沒有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蘇映棠聽完后,頻頻點頭,然后道:“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你啥都懂,啥都會了——你可比真正的沈書怡多活了一倍的時間吶!”
沈洛伊就知道,這個人不會正經太久。
“當然,”蘇映棠接著道,“最主要還是得感謝你生在一個好時代,男女平等,女性也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不過,有一件事我卻想不明白……”
“什么事?”
說到這,蘇映棠的表情突然變得促狹起來,他看著沈洛伊問道:“那你之前有沒有中意的人呢,為什么到了四十歲還沒有結婚?”
沈洛伊白眼翻到了腳后跟,接著吐出四個字:“關你屁事!”然后也不理會蘇映棠,就一個人往前走了。
“你是不是沒有遇到像我這么優秀的人,所以一直在等我出現啊?說說看嘛,沒什么不好意思的……”蘇映棠跟在后面鍥而不舍地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