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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全勝

回到永安路公寓時,沈書悅一反常態,沒有對這次李諾事件的細節問東問西。

倒是沈洛伊按捺不住好奇,主動問她:“你就沒有什么要問我的?”

沈書悅破罐破摔道:“姐姐一向火眼金睛,這種能力,我恐怕就是再學十年,也趕不上姐姐的五成!”

“但你要是不學,那可就連一成都沒有啦。”蘇映棠在一旁開玩笑道。

沈書悅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到了沈洛伊的面前,虛心道:“還望姐姐不吝賜教。”

沈洛伊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這丫頭。”然后才一本正經道,“做生意最忌諱的就是天上掉餡餅這種事,一般看上去像餅的,大多都是坑。”

“所以李諾畫的這張大餅,姐姐打一開始就不相信,就一直在處處留心?”

沈洛伊此刻似乎沒有認真在聽沈書悅說的話,她突然看向蘇映棠:“你那天去醫院,是有什么要緊事兒?”

蘇映棠雖然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答道:“醫院有一個同事,說那天有一臺非常重要的手術需要我去幫忙,但我到醫院的時候,那位同事卻說手術還有一些準備工作要做,讓我在辦公室里等他的消息。”

沈洛伊:“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等到了傍晚,他都沒有再出現。”說著說著,蘇映棠漸漸也回過味來。

沈書悅恍然大悟:“他們是不是提前調查過蘇先生,所以才會故意支開蘇先生的?”

蘇映棠道:“這局設的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沈洛伊真誠道:“我建議你可以換一換同事了。”

蘇映棠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

“可再怎么滴水不漏,不還是沒能逃過姐姐的眼睛嘛。”沈書悅總結道。

沈洛伊微微一笑,接著剛才的話題,問沈書悅:“那在整件事情中,你發現了哪些破綻呢?”

沈書悅想了想道:“第一,他對衣服的質量完全沒有要求;第二,貨物出廠之后也沒有像他先前說的那樣緊急,他甚至都沒有第一時間把貨物送去碼頭;第三,貨車的事發生得實在太蹊蹺了……”

“你說的完全正確,”沈洛伊打斷道,“但有一件事你可能忘了,你應該是在合同拿去修改了之后,才開始刻意留心這些的吧?”

沈書悅表情一滯,但還是點了點頭。

沈洛伊道:“這就對了,你說的這些情況,不過是佐證了他們確實心懷不軌,另有圖謀。其實一開始,我也不過是半信半疑罷了,真正關鍵的,是在簽合同的那一刻,我突然發現了他們在法文合同里動的手腳,所以才想將計就計,所以才會有后來的反敗為勝……”

沈書悅依然不解:“可是,姐姐在沒有看到合同之前,又是怎么知道合同就一定會出現問題呢?又是如何提前就安排好茶藝表演,跟吳掌柜里應外合的呢?甚至就連茶樓的位置也是姐姐刻意挑選的吧?”

沈洛伊:“我剛剛說過了,這筆生意從一開始看上去就十分可疑,但是我沒有證據,也無法確定,我能做的只是未雨綢繆。如果最終是我多心,猜錯了,那自然皆大歡喜,那么請他們看一場表演又有何妨呢?但萬一沒有猜錯,哼,我倒要看看他們怎么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有吳掌柜,他事先也不知情,不過以他那種千年的狐貍,只消我一個眼神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看沈書悅低頭不語,沈洛伊安慰道:“書悅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才拿到我給你的紙條,就能立刻領會我的意思,然后想辦法脫身,并且順利地完成了任務,這一次,給你記個大功!”

“沈老板要不要也給我記一功呢,我可是你們幕后最大的功臣啊!”蘇映棠趁機道。

“行啊,我正有此意,”沈洛伊難得那么爽快,“要不就獎勵我們蘇大律師為我們沈二小姐上法語課吧!”沈洛伊突然眼睛一亮。

“啊!!!”沈書悅萬萬沒有想到。

“啊???”這也算獎勵?蘇映棠真想抽自己,把剛才的話收回去。

“蘇大律師不會那么小氣吧?”沈洛伊激將道。

沈洛伊繼續說服沈書悅:“這件事充分說明了多掌握一門外語的重要性。書悅,你任重而道遠啊!”看沈書悅已被說動,沈洛伊又道,“那就這么說定了,從明天開始,每天兩個小時,時間你們自己安排。”

想了想,沈洛伊還是轉頭安慰蘇映棠:“蘇先生也不用擔心,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等我找到了合適的法語老師,你就解放了。”

“可是,姐姐為什么會懂法語呢?”沈書悅突然道。

沈洛伊一愣,她沒想到沈書悅竟會有此一問,她不自覺地看向蘇映棠,可那人一副深不可測的表情,不知道是真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

沈洛伊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答:“別問,問就是魔法。”

沈書悅似乎還想再說點兒什么,幸好這時談話被一個電話打斷了。

電話是沈書霆打過來的,他想邀請兩位姐姐六月九號那天去上海基督教青年會觀看他們學校游泳隊的比賽。

沈洛伊這才知道,她這個弟弟竟然還是學校游泳隊的種子選手。

看完比賽回來之后,沈洛伊的腦中就在不斷地盤算著一些事。

蘇映棠在教沈書悅法語的時候,多多少少也能感覺到對面辦公室里的沈洛伊,有時沉默,有時興奮。尤其是最近,經常有不同的人到她的辦公室里談話,就連一向不理沈家生意的沈書霆也來過幾次,搞得蘇映棠和沈書悅都好奇倍增起來。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蔣思仁突然來電話,他不知是吃錯藥,還是開了竅,不僅沒有來辦公室里找沈洛伊的茬兒,竟然還說要請她去“榮順館”吃飯,沈洛伊一聽有飯可蹭,自然是欣然前往。

沈洛伊理直氣壯的帶了蘇映棠、梁卿月和沈書悅一起赴約,說辭是人多好點菜,蔣思仁看上去倒也并不在意。

一段時間不見,蔣思仁跟之前有點不大一樣了:人更黑了,但更精神了,甚至連眼神都更沉穩了幾分。

蔣思仁被沈洛伊看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趕緊道:“想吃什么隨便點,今天我做東。”

沈洛伊才不會跟他客氣,也不看菜譜,就一口氣點了:八寶鴨、椒鹽排骨、松鼠黃魚、蟹粉豆腐。沈洛伊點完,道:“你們看看還想再吃點啥?”然后目光掃過其他人。

梁卿月:“我對吃的沒什么講究,你們點啥我吃啥。”

沈書悅:“沒有了,姐姐點的都是我愛吃的菜。”

蘇映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都點了個差不多,還假惺惺的問我們!”但他可不打算放過敲蔣思仁竹杠的機會,道:“再加一個砂鍋大魚頭、竹筍鱔糊、扣三絲……嗯,再上兩壺好酒!”

蘇映棠點完,梁卿月直笑:“你們這是鐵了心要掏空蔣少爺的荷包啊!”

沈洛伊:“我們這是給蔣少爺面子。”

蔣思仁似乎也挺開心,想了想,又讓堂倌加了兩個時蔬小菜,這才算是齊活兒了。

“看你這架勢,是去哪兒發財了,蔣少爺?”蘇映棠調侃道。

“表哥!怎么連你也拿我尋開心。我沒有發財,不過是找了份工作,剛剛領到薪水而已。”

蔣思仁的回答,讓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吃驚。

“那敢問蔣少爺現在是在哪兒高就呢?”沈洛伊饒有興致地替大家問道。

“我現在在一家報社當實習記者,這段時間跟著報社的前輩們在各地跑新聞呢,昨天剛剛回到上海。”

“原來如此!哎喲,那蔣少爺這薪水,可夠請我們吃這一頓飯的?”沈洛伊裝作擔憂地問。

蔣思仁急忙解釋:“一頓飯我還是請得起的!”

“你就少杞人憂天了,我們蔣少爺又不是那種靠薪水過活的人。”梁卿月打趣道。

蔣思仁:“你們倆左一個‘蔣少爺’,又一個‘蔣少爺’的,到底算什么嘛!我都請客賠罪了,還擠兌我,難不成還記我的仇?”

“哈哈哈……吃人嘴短,吃人嘴短。”梁卿月從善如流。

“那不如蔣先生給我們說說,你當記者的體驗吧。”沈洛伊故意把“蔣少爺”換成了“蔣先生”。

蔣思仁無可奈何,還是道:“在報社里,沒有人在乎你的身份、你的背景,大家只看你的能力。而且前輩們對新人的要求非常嚴苛,我跟著他們學到了不少東西。”

“那倒也不枉費你哥大新聞系畢業,也算找到用武之地了!”梁卿月衷心地說道。

“算是吧。總之,家里之前安排的那些工作沒有一份是我喜歡的。從現在開始,我只想走自己的路。”

“好事,好事!來,大家干一杯!”沈洛伊舉杯道。

之后,蔣思仁繼續給大家說著自己職場小白的種種趣事和糗事,一桌人插科打諢,嬉笑怒罵,竟不覺時光流淌、韶華已逝。

看著對面侃侃而談的蔣思仁和身旁笑靨如花的沈洛伊,蘇映棠手里的酒杯不小心又空了。

沈洛伊從來沒有在蔣思仁面前展露過那么多發自肺腑的笑容,看得蔣思仁更加如癡如醉。

飯局散后,三位女士都有各家的司機來接。送走她們,只剩下了蘇映棠和蔣思仁。

兩人走在街上,心事各異。

蔣思仁首先打破了沉默:“表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蘇映棠預感怕不是什么好事,道:“什么忙?”

“我想重新追求沈書怡,表哥你能不能幫我?”

蘇映棠暗道:“果然!”然后直截了當地回道:“不能。”

“為什么?”蔣思仁不解。

蘇映棠沉默著,沒有開口。

蔣思仁等了半天,酒也醒了大半,了然道:“你不說我也明白,你是不是跟我一樣,也喜歡她?”

這次,蘇映棠倒是沒有猶豫:“沒錯,我喜歡她。”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蔣思仁問。

“有一陣了吧。”

“表哥,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說的?你說你喜歡孤身一人,浪跡天涯;你說你這輩子都不可能結婚的……這些話可是你自己說的?”蔣思仁有點激動起來。

“是,但那又怎樣?我也沒說我現在立馬就要跟沈書怡結婚呀!”蘇映棠也有點火了。

“哼,你想都別想!”蔣思仁不知怎的,蹦出這么一句。頓了頓,又道,“那她知道嗎……她知道你喜歡她么?”

“應該不知道吧。”

“好,蘇映棠,從今天開始,我們公平競爭,怎么樣?”蔣思仁嚴肅道。

蘇映棠很想說不怎么樣,但還是勸道:“思仁,你可能不太了解沈書怡,我們倆在這兒爭個你死我活的,根本沒有用。書怡她……她,她是一個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她可能并不需要別人去替她做選擇,你明白嗎?”

“你不就是想告訴我,你更了解書怡么?對,我是不太了解現在的她,但我跟她有二十年的感情基礎,你說什么都不會影響我追求她的決心。還有,她可能不喜歡以前的我,但并不代表以后的我沒有機會。總之,我是不會放棄的!”蔣思仁口吻堅定地道。

說完,他朝著和蘇映棠相反的方向,大步朝前走了出去。

之后,蔣思仁隔三差五的便會出現在沈洛伊的辦公室里,兩人似乎不僅冰釋前嫌,還常常有說有笑。

每次蔣思仁一來,蘇映棠總會不自覺地注意著對面辦公室的一舉一動,但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時間一久,沈書悅實在看不下去,委婉地道:“其實我們也可以換一個時間上課的,蘇先生。”

蘇映棠的心事忽然被看穿,稍顯尷尬,急忙掩飾道:“那倒是不用。”

沈書悅一臉壞笑:“也對,知己知彼嘛。”

沈書悅如此直言不諱,搞得蘇映棠一時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她。

沈書悅又試探道:“怎么樣,要不要我幫你?”

“怎么幫?”

沈書悅大笑:“這你都信?”

蘇映棠:“……”

沈書悅:“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們蘇大律師也有馬失前蹄的一天,這就叫關心則亂!不過說實話,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我怕弄巧成拙啊!”

蘇映棠點頭:“這倒是大實話。”

沈書悅鼓勵道:“不過依我看,蘇先生也并不是沒有機會。”

“好,那請沈半仙給看看,現在是我贏面大,還是蔣思仁贏面大?”

“蘇先生怎么還沒開始,就已經患得患失了呢,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啊。”沈書悅假裝一本正經地道。

蘇映棠:“……那你有沒有什么建議?”

沈書悅認真想了一下,道:“你真不打算讓她知道,哪怕給一點點暗示?”

“時機未到吧。”其實蘇映棠也在琢磨著這個問題。

“小心被人捷足先登了。”沈書悅故意嚇唬他道,說著還不忘朝沈洛伊辦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

“你這丫頭,真是……真是,人小鬼大!”蘇映棠無可奈何道。

七月,沈家迎來了一位大人物,沈家的長子沈書霽學成歸國了。

第一眼見到這位大哥,沈洛伊就覺得,果然是人如其名啊,沈家大哥的確擔得起“霽月清風”這四個字。

沈家從前也不是什么書香門第,因此沈書霽留學歸來,沈老爺的臉上還是倍兒有面的。

家里也開始每日鑼鼓喧天,高朋滿座,簡直比過年還要熱鬧。沈洛伊知道,沈家上下,包括老爺、太太們,平日里都太無聊了,難得找到這么一個由頭,那可不得可勁鬧騰。尤其看到大嫂姜婉婷,難得的春風滿面,沈洛伊也倍感欣慰。大嫂平日在家里的存在感實在是太低了,她真希望大哥回來以后,能給這個女人帶來一些慰藉。

長輩們樂此不疲,但就苦了不喜應酬的沈書霽。弟弟在學校,兩個妹妹白日里工作,一直到晚上才回來,倒是他一個大男人,整日被圍在一群三姑六婆中,沈書霽實在叫苦不迭。

不過沈書霽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他從七大姑八大姨的口中,多多少少了解到了沈家最近半年的變化,尤其是妹妹沈書怡的事跡,親戚們添油加醋,完全不吝贊美之詞,把她說得神乎其神。

沈書霽本打算回國后先休息一陣再開始正式上班,但眼下,他覺得工作迫在眉睫。

與此同時,蔣思仁的妹妹蔣思源也恰好回國過暑假。她甫一到家,就聽說了三哥蔣思仁與沈書怡已經退婚的消息,可還沒等她高興幾天,她就發現,自家哥哥現在不僅對人家念念不忘,竟然還窮追不舍。

蔣思源打小就不太喜歡沈書怡,覺得她矯揉造作,慣會在長輩們面前裝傻賣乖。如今,她更是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優越感,覺得沈書怡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土狍子,根本不配當她的嫂子,她想給沈書怡一個下馬威。

蔣思源借口剛剛回國,想見一見新朋舊友,于是便讓蔣思仁出面組局邀請大家。

當天赴約的有蔣家兩兄妹、沈家兄妹三人、蘇映棠、梁卿月,還有蔣思源在國外讀書時的好友容薇娜。

地點是一家法國人開的餐廳。餐廳不大,有一種古色古香的氛圍。

餐廳正中間有一張長桌,桌上鋪著精心搭配的桌布,擺放著應季的鮮花。

這家餐廳每天最大的接待量就是八人。

大家一一在長桌前落座,長桌一側從右到左依次是梁卿月、蔣思仁、蔣思源、容薇娜。另一側則是蘇映棠、沈洛伊、沈書霽和沈書悅。

餐廳的菜單上只寫有英文和法文,餐廳的服務生也只說英文和法文。

沈書怡是這群人里唯一不懂外文的,所以蔣思源選擇這家餐廳的用意,不言自明。

當沈洛伊看到菜單的那一刻,她心里就立刻明白了,今天可不是來吃飯的!可蔣思源從她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

蘇映棠看了看手中的菜單后,不自覺地瞟了瞟身旁的沈洛伊,又看了看坐在對面的蔣思源,心道:“有好戲看了!”

梁卿月和沈書悅兩人察言觀色,似乎也嗅出點什么。不過她們深知,沈洛伊絕不會吃啞巴虧,于是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菜單上所列,有兩種套餐可供選擇,區別就是主菜的菜式有所不同。套餐一的主菜中有一道是法式焗蝸牛;套餐二則是燉牛尾。

餐桌一側的梁卿月、蔣思仁、蔣思源和容薇娜四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套餐一。輪到這邊的時候,沈洛伊似乎對著菜單有點發愁,像是仍在考慮。

看到沈洛伊這樣,蔣思源暗暗有些得意,這正是她所喜聞樂見的情景。

沈洛伊示意其他人先選。

沈書悅稍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套餐二。沈書霽本來是想選套餐一的,但他考慮到沈書怡有可能吃不慣蝸牛,于是心生一計,也選了套餐二。

蘇映棠暗笑,想都沒想就選了套餐一,能吃到法式焗蝸牛的機會可不多。

沈洛伊遲遲沒有做決定,那邊蔣思源笑晏盈盈道:“書怡姐姐還沒決定,是不是法國菜不合姐姐的胃口,還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蔣思源故意暗示大家沈書怡看不懂外文。

蔣思源話音才落,蔣思仁一拍大腿,這才反應過來,沈書怡應該是看不懂菜單所以才難以抉擇的。他剛想開口,就被身旁的梁卿月踩了下腳,蔣思仁“誒喲”了一聲,他也不是之前那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了,瞬間就明白了這其中的微妙:這種情況不好直接提醒沈書怡,讓她下不來臺。于是抓了抓頭,道:“我還是換成套餐二吧,嘿嘿嘿……書怡,你要不要跟我一樣?”說完,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沖沈洛伊眨了眨眼。

沈洛伊裝作沒看見,道:“思源妹妹多慮了,只不過第一次在上海吃法餐,所以想慎重一點罷了。”

沈洛伊這話,倒也是實話。她從巴黎回國之后,就真的再也沒有吃過法餐了。

蔣思源腹誹:“明明從來都沒有吃過,還嘴硬!說什么沒有在上海吃過,難不成你還在法國吃過?!”

沈書霽道:“書怡和書悅從小口味就跟我差不多,要不,就跟我們選成一樣的?”

蔣思仁趕緊在一旁幫腔:“對,對,對。”

蘇映棠看熱鬧不嫌事大:“書霽,你剛回來,可能有所不知,書怡這段時間的口味變了很多,我最近經常跟她在一起吃飯,她的口味應該跟我差不多吧!”

他才說完,便立刻感覺到了來自沈家大哥的眼刀,怪他多管閑事。

沈洛伊反倒是一副“你懂我”的表情,然后不急不慢地道:“還是蘇先生了解我,那我就跟蘇先生選成一樣的吧,肯定錯不了!”然后抱歉地看著沈書霽,“大哥不要見怪啊!”

看沈洛伊已做出選擇,沈書霽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不一會兒,便上了第一道開胃菜——帕爾瑪火腿蝦仁蛋吐司,隨后餐廳的侍酒師給每個人都倒上了佐餐酒。

席間,蔣思源和容薇娜一唱一和,開始聊起她們出國時的種種見聞,還有剛到國外時會發生的一些誤會。蔣思源可謂面面俱到,還會不時詢問在場的其他人,剛出國時是不是也遭遇過同樣的尷尬,或是讓大家分享一些在國外的趣事。

沈書霽為了照顧自己兩個妹妹的感受,并未多談,只說自己忙于讀書,然后又忙于在醫院實習,基本沒有時間外出,也沒有什么印象特別深刻的事。

蘇映棠一向吊兒郎當,說自己大多是一些風流韻事,怕有辱在座女士的清聽,就不多談了。

梁卿月說自己適應得還不錯,而且身邊大多都是華人朋友,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觸。

沈洛伊自然沒有參與話題,而是在專心致志地品嘗菜肴。

蔣思源看她那煞有介事的模樣,心里十分不屑,故意道:“不知道書怡姐姐有沒有什么趣事跟我們分享一下呢?”

蔣思仁瞪她,意思是:“書怡又沒有去過國外!”

沈洛伊反倒不以為意:“何必舍近求遠呢?要說身邊的趣事嘛,那還真是多得不可勝數呢,有空讓你三哥給你好好講講。”

蔣思仁接道:“確實,確實。”

梁卿月笑:“可不是么,畢竟‘沈記’天天都是頭版,要完全了解可得費些功夫呢!”

沈書悅看似解圍道:“畢竟思源才剛剛回國嘛,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蔣思源聽得云山霧罩,感覺就自己一個局外人,她很想這時有人來跟她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把詢問的眼神看向了蔣思仁。

蔣思仁剛想說話,沈洛伊就道:“其實也沒什么值得一提的。大家不覺得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安靜靜地享受美食,這才是對食物、對主廚最大的尊重么。”

沈洛伊說完,大家都點頭稱是,也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蔣思源可不吃這一套,她料定沈洛伊只不過是在轉移話題,于是道:“說得真有道理!我看書怡姐姐吃得那么認真,那不妨跟我們分享一下,你對法餐的高見吧!”

“‘高見’倒是談不上……”沈洛伊深深看住蔣思源,“不過我看思源妹妹應該是很懂法餐的,不如你來給我們說道說道。”

說到這兒,蘇映棠和梁卿月都拼命忍住了笑,沈洛伊已完全掌控了節奏,蔣思源自以為占了上風,但其實一直都被沈洛伊牽著鼻子走。

“我和思仁都是在美國念的書,其實對法餐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愿聞其詳!”梁卿月說完和沈洛伊無聲對視了一下。

蔣思源看大家都一副期盼的眼神,覺得自己的高光時刻終于到了,便開始滔滔不絕地向大家科普法餐的上菜順序、以及餐桌禮儀等。

但這些內容,對于在座的人來說,也算是從小耳濡目染、訓練有素,可謂毫無新意。大家聽完,也不過是禮貌性地點點頭而已。

蔣思源有點沮喪——這完全沒有達到自己所期待的一鳴驚人的效果。

此時,正好在上第五道前菜。

蔣思源覺得機會又來了,她拐了拐坐在旁邊的容薇娜,這位好閨蜜便立即領會了同伴的意思,甚至都懶得再迂回,直截了當地對著沈洛伊問道:“書怡姐姐可曉得這道菜的名字?”

對方一直咄咄逼人,這下就連一向脾氣溫和的沈書霽都有點坐不住了。他正要發話,就被身旁的沈洛伊按了下來。沈洛伊語氣溫和地答:“這菜名剛剛上菜的時候不是報過?”

容薇娜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對不起,我剛剛沒有聽清楚,姐姐能不能再告訴我一下。”

蔣思源假裝嗔怪道:“薇娜,這種問題你應該問我!你可能不知道,書怡姐姐雖然是名震上海灘的才女,不過她從來都沒有學過洋文,怕是回答不了你的問題呢。”

容薇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實在是對不住了,書怡姐姐的名字一向如雷貫耳,我就以為姐姐一定是無所不知的!”

蔣思源繼續演道:“書怡姐姐不會洋文,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在座的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再說了,書怡姐姐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怪你的,是吧,書怡姐?”

沈洛伊微笑點頭:“可不是么。那還請思源妹妹賜教吧。”說罷,眼睛看向這道引發“舌戰”的正主兒。

蔣思源清了清嗓子,道:“這道菜叫做‘Coquilles Saint-Jacques’,就是‘圣雅克扇貝’。”

沈洛伊用求知般的眼神追問道:“哦,那它為什么會被叫做‘圣雅克扇貝’呢?”

蔣思源覺得沈洛伊沒有見過世面,竟會問出如此沒有常識的問題。于是不屑一顧地答道:“圣雅克扇貝就是圣雅克扇貝,沒有為什么!”

沈洛伊迷之微笑,也不接話。

梁卿月卻非常了解沈洛伊不會無緣無故這么說,于是配合道:“書怡,你要是知道的話就別賣關子了!”

沈書悅立馬心領神會:“是啊,姐姐學貫中西,快給我們說說吧!”

“圣雅克——我猜應該是人名吧?”蘇映棠道。

“沒錯。”沈洛伊點頭。

這下,就連沈書霽都來了興致,蘇映棠甚至還調整好了坐姿,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于是,大家都聽沈洛伊娓娓道來:

“圣雅克原本是一位耶穌使徒的名字,傳說他四十四歲時就在耶路撒冷殉道,而他的尸體卻被運回了西班牙,葬于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位于加利西亞海岸附近。

“中世紀時,基督教的牧師都會前往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朝圣,被視為一種懺悔或贖罪的方式,因此便有無數的信徒踏上了朝圣之旅。當他們到達圣雅克墓之后,通常會再往前走一段路,來到散落扇貝無數的加利西亞海岸,并撿拾扇貝以證明自己成功到達。

“除此以外,這種扇貝還有其他的價值,比如可以作為碗;而扇貝本身也是一種護身符,教會便賦予了它神圣的意味——佩戴著它的信徒們可以免于遭受攻擊等。久而久之,這種扇貝漸漸流入市場,基于它的來源,人們便給它起名為Saint-Jacques,也就是‘圣雅克’。”

待沈洛伊說完,在座的人都發出了無盡的贊賞與驚嘆。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蔣思源不可置信地問道。

“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大家不用當真,就當是佐餐的下酒菜吧。”沈洛伊漫不經心地道。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沈洛伊絕不是在信口開河。

而沈洛伊此時心里想的卻是,以前Thomas(托馬斯)姑父很喜歡跟她們普及這些冷知識,但Claire(克萊爾)和Camille(卡米爾)從來都不感興趣,經常借故走開。只有沈洛伊,總是聽得津津有味,老老實實地接受“洗腦”。沒想到,還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沈洛伊沒有告訴大家的是,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古城在八十年代還被列為了世界文化遺產呢。

聽完沈洛伊的介紹,蔣思源最后那道酥皮洋蔥湯吃得就有點興味索然、心不在焉了。她的計劃不僅沒有得逞,反倒還讓沈洛伊出盡風頭,心里更是火冒三丈。

好在沒等多久,主菜便登場了:法式焗蝸牛以及紅酒醬煮牛尾。服務生依次給客人上了菜。

待服務生離開餐桌之后,沈洛伊不用抬頭也能感覺得到此刻大家都在有意無意地關注著她,都在等待著她的反應。

蔣思源隱隱期待著沈洛伊見到蝸牛時的震驚與尷尬。

但沈洛伊始終神情自若,還駕輕就熟地開始品嘗起來。她剛嘗了一口,就停了下來,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沈洛伊喝了一口佐餐酒后,又繼續若無其事地吃了起來。這時,大家才真正地放下心來,除了蔣思源。

在平靜而詭異的氣氛中,第二道主菜,法式油封鴨腿也端了上來。然后依據慣例,還有兩道收尾的甜點:手工自制冰淇淋和經典蒙布朗。

到這時,今天的這頓晚餐可以說已基本進入了尾聲。

蔣思源卻依舊不肯死心:“許久不見,書怡姐姐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尤其是對那些野史外傳,還真是如數家珍呢。就是不知道書怡姐姐對正統的法餐,有幾分了解?”

到此時,蔣思仁也終于看出了妹妹對沈洛伊的敵意,他低聲道:“思源,夠了。”

但蔣思源從小就被父母和四個哥哥寵溺慣了,哪里肯聽。繼續道:“妹妹特別想知道,書怡姐姐會給今天的這頓法餐打幾分呢?”

沈洛伊這次倒沒有回避,正面回應道:“整體來說嘛,還算可以。不過……有些菜的味道就有點差強人意了。”

“哼!”蔣思源冷笑,“如何差強人意,妹妹洗耳恭聽!”這家餐廳可是蔣思源精挑細選的,她對自己的品味很有把握,絕不允許別人置喙。

此時,餐廳的主廚正好走了出來,他本打算跟今天的客人打個招呼。沒想到,好巧不巧,聽到了沈洛伊剛才的評價。

這位主廚是法國人,在中國待了將近二十年,他最引以為傲的有兩件事:一是自己的廚藝。另一個就是自己的漢語。

他走到沈洛伊的面前,仍不失紳士風度地道:“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剛才不小心聽到了這位女士的評價,您似乎對今天的菜不是很滿意?”

在座的有人知道,這位主廚其實就是這家餐廳的老板,他的這家法式餐廳在上海還是小有名氣的,一直備受上流社會太太、小姐們的推崇,因此第一次被人這樣評價,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

蔣思源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等著看戲。

其他人也稍顯尷尬,畢竟當面貶人,有點不太符合中國人含蓄的風格。但沈洛伊話已出口,其他人又實在不知要怎么才能把話圓回來,蔣思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直盯著蘇映棠和沈書霽,讓他們也趕緊想想辦法。

沈洛伊看著主廚,道:“您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主廚一愣:“自然要聽真話。”

沈洛伊:“那我就實話實說了。這是間法國餐廳,您也自詡為正宗的法國菜,不過恕我直言,還真的是不夠格!”

沈洛伊這話,可以說是非常不客氣了。

其他人聽她這么一說,頭上的汗更密了。

蔣思源心道,你就裝大尾巴狼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走出這道門!

那位主廚涵養極好,并未惱羞成怒,只道:“這位女士敢這么說話,我倒是想請教請教,怎么個不夠格?”

沈洛伊不急不慢道:“那就先說說今天的這道主菜——法式焗蝸牛吧!據我所知,法式蝸牛選用的是法國本土的蝸牛,個頭比較大,肉質鮮美。而您用的這種蝸牛,個頭稍小,肉質雖然也算得上是上乘,可細品之下,還是有一點點土腥味。不過,您能想到用雪莉醋來削減這種土腥味,再加上用小豆蔻的獨特風味來掩蓋,確實還是有獨到之處的。”

沈洛伊話音才落,就發現那位主廚已是一副他鄉遇故知的神情。

他伸出右手道:“你好,我叫C?me,科默,在這里大家都叫我老默,敢問小姐芳名?”

“我姓沈,沈書怡。”

“哦,原來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沈記’少東家啊,難怪,難怪!”科默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話聊到此處,其他人也都放下心來,知道科默已被沈洛伊征服。

蔣思源卻滿腹孤疑,她好像聽到了沈書怡是“沈記”少東家這句話。

“沈小姐您是第一個品嘗出蝸牛不同的客人,真是讓您見笑了。我記得剛剛沈小姐說,先說主菜的問題,那么,能否請沈小姐說說其他菜還有什么問題呢?”科默這次的語氣非常誠懇。

沈洛伊看出科默是一個對料理非常講究的人,于是直言道:“嗯——‘圣雅克扇貝’,跟蝸牛一個道理。圣雅克扇貝產自地中海海域,在法國也只有在南部才能吃到,而且最適宜的季節是秋冬。”沈洛伊點到即止。

聽沈洛伊說完,科默略帶靦腆地道:“沈小姐如此見多識廣,在下想跟沈小姐交個朋友,不知沈小姐意下如何?”

就算是沈洛伊再怎么久經沙場,初次見面沒聊兩句,就提出如此要求,也著實讓沈洛伊有點措手不及。

沈洛伊忙道:“科默先生不用介懷,我也只是機緣巧合剛好知道罷了。畢竟中法兩國路途遙遠,想要百分之百原汁原味,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我想跟您交朋友并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難得遇到像沈小姐那么懂法國菜的人,我,我實在是太高興了,用中國的一句話來說,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果今后沈小姐可以不吝賜教的話,您就是這家餐廳永遠的貴賓,只要您來,終生免費。”

聽到這話,眾人都驚得張大了嘴,這充分說明了這位主廚對沈洛伊的肯定。自這家餐廳開店以來,經常是一座難求,常常要提前很久才能預約得到,從來沒有人享此殊榮。

科默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再要拒絕,那就真有點不識抬舉了。于是沈洛伊大大方方道:“承蒙科默先生抬舉,那我就厚著臉皮答應了。”

科默頓時興奮起來,道:“今天這餐,也算我的。希望沈小姐有空,常來坐坐。”

大家都聽得出來,這不是一句客套話。

一行人正準備離開,沈洛伊走到門口,突然停了下來,轉身道:“既然科默先生拿我當朋友,那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建議。”

科默:“沈小姐請講。”

“我建議您換一個侍酒師。”

科默一聽,立刻明白了沈洛伊的意思。同時,對沈洛伊更是欽佩得無以復加。餐廳的侍酒師最近有事請了假,今天是一個臨時代班的人,所以不太熟悉餐廳的菜品。

出了餐廳,眾人不明所以,都向沈洛伊投去詢問的目光。

沈洛伊只好解釋:“與圣雅克扇貝最為相配的佐餐酒其實是Chablis或者Sauvignon Blanc。”頓了一下,又道:“嗯……Sauvignon Blanc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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