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虬江，中土大陸最為寬闊綿長的河流，自西而東奔騰入海，是中土百姓的母親河，承載了昭王朝波瀾壯闊的歷史。

二十六年前，正是在虬江之畔，斷金山下，大昭開國元勛陳化龍率舉國十二萬兵馬，圍殲了昭國最大的敵人——張森及其部眾，贏得了決定天下歸屬的最終勝利，幫助他的義兄詹承一統江山，成為昭王朝開國之君。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虬江水奔騰了近三十年，陳化龍從三十二歲雄姿英發的大將軍變成了五十八歲行將就木的階下囚。鳥盡弓藏，詹承坐穩天下后不久便剝奪了陳化龍的軍權，以太尉身份留在京內，后又以陰謀叛亂篡權為由軟禁起來。元始二十年終于以陳化龍其子貪污為由打入監牢。

是年深秋，年已八十的詹承拖著病軀，緊急召見了自己預定的托孤之臣：內閣首輔李讓，主皇宮內務及防務的侍內衛大臣陶豐源，主京城防務的九門提督葉南星，主外交的外務省總領楊冠英。吩咐閉，召見了內閣各臣、各部堂官、駐京畿軍隊主官，宣布由太子詹瑞繼承皇位，即日正式代替自己處理一切政務軍務。

“陛下，皇后求見。”

不等詹承回應，便聽得外面稀稀拉拉的腳步，踩得扎實的地板也吱呀作響起來。詹承掖了掖被子，閉上了眼。

皇后盧鶯帶著身邊的宮女侍從擁進寢宮，自己徑直坐到詹承塌前，輕手撫在詹承胸前道：“陛下，妾來看望您。”

詹承仍舊閉著眼，微開口道：“勞你費心。又帶這么多人來?！闭f完又呻吟起來。

“陛下要保重身體。天下安危系陛下一身?！北R鶯說道，又將頭埋下湊到詹承耳邊：“陛下，聽說您的義弟雖在獄中，精神仍然很好。瑞兒多舛，雖壯年卻個中不足，恐怕......”

“陳...化...龍......”詹承打斷盧鶯，像是呻吟一般從嘴里擠出這三個字。盧鶯立刻側耳貼著詹承的嘴，期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沉默良久，詹承道：“鶯鶯，有陳化龍在，有人就還會怕咱。”

盧鶯抬起頭，略有慍色。正欲離開，詹承叫住了她。詹承睜開眼，盯住盧鶯，乞求一般道：“鶯鶯，讓孩子們來看看我吧。”

盧鶯撫摩了一下詹承的眼角，嘆氣道：“妾與陛下風雨同舟三十八年，不是妾不準皇子公主們來看望陛下。陛下想見誰，召誰便是，沒有人會抗旨?！?

詹承聽完閉上了眼，不再言語。

盧鶯見狀，便起身離開，侍從立馬開路，又是一陣吱呀作響。行至門口，盧鶯對跪坐一旁的記錄言行的書吏道：“陛下今日心情很好。說了好多話?！睍糇饕境龊蟊阌涗浵聛?。

“元始三十年秋月，帝召后，言數語。”

虬江入海時，遠看風平浪靜，一望無際，近看只覺得波濤澎湃，兇險至極。

勤政殿，太子詹瑞已經穿上了皇帝正裝。有來報曰詔獄有變，囚徒暴動，葉南星下令封閉九門，陶豐源調內衛保衛皇帝詹承的寢宮。不出一炷香功夫，暴動平息。

次日，李讓和刑部尚書李任覲見詹承，向其匯報此次暴動情況：“是陳化龍伙同獄中囚徒，意圖越獄謀殺皇帝和太子，陳化龍已于昨日中流矢身亡。參與暴動的人皆是陳化龍舊部，多在京外大營任要職，若非平亂及時，后果不堪設想。另外，刑部查到，皇后也...”

“暴動...還是造反？”詹承打斷道。

李讓瞥了一眼李任，李任會意，答道：“稟陛下，陳化龍這是造反。承蒙陛下洪福...”

“咳！咳...”詹承又打斷了他，“交...太子處理吧。”

李讓李任二人正欲退下，詹承又說道：“陳...化龍...舊部...都是功臣，最好從...輕...發落?！?

李任不解地望向李讓，李讓沒有回應李任，答喏后帶李任退下。

詹承見他們離去，沉沉地低下了頭，身邊太監立刻扶他躺下。一旁候著的太醫們見狀一擁而上，開始針刺補氣的腧穴——詹承幾天前就已經喝不下藥湯了。

“陛下想保他們，那太子那兒怎么說？”二人出殿后，李任迫不及待地抓住李讓問道。

“賢弟，事已至此，你倒猶豫了？”李讓皮笑肉不笑道。

李任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眼身后掃地的太監，便不再說話。

京城秋日的太陽依舊嚴酷，詹承寢宮外的長廊在太陽升起后氤氳著淺淺的霧氣。在太監們掃地的唰唰聲，詹承再次閉上了眼睛。不過這次是永遠閉上了。

李讓李任還沒有走出長廊，便聽得身后殿內太監喊：“皇帝殯天啦！”顯然少不了吃驚，二人對視一眼，便掉頭向寢宮跑去，跪在殿門外了。

太監宮女們按照既定的方案，有人從庫中取出數千匹裁好白布，有人連人帶床將詹承的遺體抬出殿外，有人四處奔跑傳達訃告......

就在兩個時辰前，有人把詔獄的犯人們押到一處，在李任的監督下全部處決。陳化龍被單獨綁在立柱上，用箭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