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婠，這位在家中橫行霸道的小姐，唯獨在面對她的大哥軒轅嶼時，才會顯露出幾分怯意。此刻，她那張平時精致的小臉因恐懼而變得蒼白，不由自主地往身旁的三夫人李氏身后躲藏。李氏是個心思玲瓏之人，見狀立刻對軒轅婠說道：“你看看你，怎么這樣跟你大嫂說話呢？還不快向你大嫂道歉！”

軒轅婠雖然滿心不樂意，但也只能勉強抿了抿唇，目光轉向慕容雪，低聲說道：“大嫂，是我失言了，請您別往心里去。”慕容雪與軒轅婠自幼相識，對她的性情了如指掌。想到自己之前對軒轅嶼的態度，若是易地而處，她也不會喜歡這樣的長嫂。于是，慕容雪寬容地笑了笑：“沒事，我沒放在心上。”

隨后，軒轅婠前去拜見老太太。老太太一聽她居然那樣對待慕容雪，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你這樣的脾氣，到了宋家肯定會吃虧的。”在自家府上還好，有親人護著，但宋家人可不會這么慣著她。

軒轅婠坐在老太太身邊，小聲嘟囔：“我也不是故意的。”她其實并不太討厭慕容雪，只是不滿當初軒轅家對慕容雪的態度。她大哥對她那么好，慕容雪怎么能這么薄情寡義呢？接著，她又問老太太：“祖母，我大哥和大嫂相處得如何？”畢竟，慕容雪的脾氣可不比她好多少。

軒轅婠自幼與老太太親近，有什么便說什么。對于軒轅嶼這個大哥，她雖然有些懼怕，但心里還是很在意他的。老太太聞言，安慰道：“他們相處得挺好的。前幾日嶸哥兒生病，你大嫂還照顧了一宿呢。”老太太自然不希望軒轅婠和慕容雪關系不和。

軒轅婠回想起剛才見到慕容雪的場景，幾年不見，她的確變得端莊了許多，言行舉止都透著沉穩，與昔日大不相同。于是，她點了點頭：“那好吧，只要我大哥覺得好就行。”畢竟，慕容雪已經嫁進門了，她再不喜歡也沒辦法。而且，她自己也是個嫁出去的姑娘了。

老太太又語重心長地叮囑道：“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宋謙待你也不錯，你可別再鬧了。雖然你有你大哥撐腰，但嫁到宋家就是宋家的媳婦，哪能隨隨便便就跑回娘家來？這成何體統？”老太太覺得宋謙并沒有犯多大的錯，男人有通房姨娘很正常，況且宋謙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軒轅婠這么一鬧，若是讓人知道了，宋謙的臉面往哪兒擱？

軒轅婠有些擔憂地問道：“可是……倘若我生不出孩子怎么辦？”老太太連忙打斷她的話：“胡說！你從小身子骨就結實，哪里會生不出孩子？再說了，你一個人跑回軒轅家就能生出孩子來了？”

軒轅婠被老太太的話說得有些臉紅，適才的確是一時沖動。如今冷靜下來，她也覺得自己的舉止有些過分。可要她這樣沒面子地回去，她實在不甘心。于是，她親昵地挽著老太太的手臂撒嬌：“我很想念祖母，就讓我在府上多住幾日陪陪祖母吧？”

雖然軒轅婠此舉的確有些不妥，但老太太覺得王氏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罷了，住幾日就住幾日吧，總歸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不過，老太太還是說道：“頂多兩日。”軒轅婠這才露出笑顏：“謝謝祖母。”

慕容雪回到瀟湘院不久，丫鬟便來稟報說軒轅婠過來了。慕容雪吩咐丫鬟們準備點心茶水，然后看著軒轅婠走進來。此時的軒轅婠已經沒有了剛才哭哭啼啼的模樣，看上去明艷嬌媚、身材豐腴，顯然在宋家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軒轅婠打量了一下瀟湘院的擺設，落座后才說道：“方才若不是怕我大哥生氣，我才不會向你道歉呢。”軒轅婠這個脾氣，也難怪以前兩人經常鬧矛盾。不過現在慕容雪已經記著自己的身份，不會跟她計較了。于是她淡淡一笑：“我知道。”

軒轅婠看了一眼慕容雪，覺得她的確有些不一樣了。以前兩人每次說不上三句話就會鬧起來，現在卻像拳頭打在棉花上一樣，讓她覺得挺沒意思的。她懶懶地問道：“我大哥呢？”慕容雪答道：“去書房了，你要找他嗎？”軒轅婠連忙搖頭否認，喃喃自語道：“我找他做什么？我從小就怕他。”

其實，她不喜歡慕容雪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慕容雪從來都不怕她大哥。不管軒轅嶼如何沉著臉，慕容雪總是笑瞇瞇地跟在他身后，仿佛料定了他不會真的無視她似的。事實也的確如此。

軒轅婠還記得有一回，她來大哥住的院子借書。那時候慕容雪也在，應該才十二歲吧。她們一道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大哥執著書，而慕容雪卻趴在石桌上睡著了，仿佛是看書看得困了。那日的陽光很好，溫溫柔柔地灑在兩人的身上。她穿著一條櫻粉色的裙子，非常嬌美。軒轅婠看到大哥用一種很溫和的眼神看著身旁那個熟睡的少女，那時候她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只是下一刻，她就看到大哥放下書，靜靜看了一會兒之后，便將臉湊了過去……

她就站在外面，光是看著就覺得羞人，于是也沒借書，趕緊跑走了。可這么久過去了，她還是沒有忘記那一幕。她大哥那樣一個人，居然會露出那般虔誠的眼神……應該是非常喜歡慕容雪吧？可平時根本看不出來。

那時候，她就已經心知肚明，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一份早已約定的婚約。待到慕容雪年滿及笄之年，依照約定，她必將成為她大哥的妻子。盡管她內心深處對此并無多少歡喜，但只要大哥滿意，那便足夠了。然而，世事難料，她最終竟然嫁給了程瓚——武安侯府的二公子。盡管程瓚是慕容雪的表叔，年齡上卻只比她大了七歲，且風度翩翩，溫潤如玉，堪稱人中龍鳳。然而，她的大哥也同樣優秀，絲毫不遜色于程瓚。命運弄人，一番曲折之后，她與程瓚和離，最終又回到了她大哥的身邊。身為妹妹，她心中難免為大哥感到一絲不平。

軒轅婠緩緩啟齒，語氣中帶著幾分認真：“你務必坦誠地告訴我，你嫁給大哥，是否出自真心？你的心中，是否還牽掛著程瓚？”

一旁的吳媽聞言，心中猛地一跳，擔憂地望向自家夫人。

軒轅婠接著說道：“……我對你態度冷淡，并非因為你是再婚之身。你應當知曉，我向來不在意這些世俗之見。男子可以再娶，女子再婚卻要遭受非議，這是何等不公？我之所以不喜你，只是因為你當初對大哥太過決絕。即便你日后能真心對待大哥，那也是你應當做的。但你曾經的行為，大哥可以不計較，我卻無法釋懷。”她心胸并不寬廣，這些事情，她會銘記于心，難以忘卻。

一想到這些，她便怒不可遏，霍然起身：“我只是想告訴你，你要好好與大哥共度余生，不要再辜負他。倘若我的話讓你心生不悅，你大可去向大哥告狀……”

言罷，軒轅婠拂袖而去。

慕容雪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暗自思量，雖然她依舊脾氣驕縱，但終究還是成熟了些許。

吳媽生怕她心生不快，欲出言安撫：“夫人，您不必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慕容雪輕輕搖頭，道：“我沒事……”而且，“她說的，也并無錯處。”

軒轅婠走出瀟湘院后，腳步微微一頓，猶豫片刻后，對身旁的丫鬟心漪道：“你說，我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她方才的語氣，的確有些沖。

況且，她在程家的日子，應當也不會太過順心吧？以慕容雪的性情，若非心中有大哥，又怎會甘愿再嫁于他？如今她已安心度日，自己卻突然提及程瓚，會不會勾起她那些不快的回憶？

罷了，即便不快又如何？終究是她自己當初犯下的錯，與自己又有何干？

軒轅婠隨后又去看望了二弟和三弟，這才返回東院。她未出閣前，便住在蘅光院，與老太太的長生堂相距甚近。

軒轅婠雖已出嫁一年有余，但蘅光院依舊日日有人打掃，被褥也時常晾曬，與她未出閣時一般無二。軒轅婠剛剛落座不久，二夫人程氏便專程前來探望。

軒轅婠連忙起身相迎，道：“二嬸嬸。”

程氏身著一件淡紫底色折枝辛夷花刺繡交領長襖，頭戴一支纏絲變形赤金鑲珠鳳簪，顯得端莊而華麗。程氏出身并不顯赫，當初不過是七品典簿之女，雖是嫡女，但在郭家嫡女眾多的情況下，自然算不上珍貴。相比之下，三夫人李氏的身份便要高上許多，且又是獨女，陪嫁的嫁妝更是豐厚無比。妯娌之間本就矛盾重重，免不了要一番比較。程氏生怕被李氏比下去，因此在穿戴上便偏愛那些金光閃閃之物。

她聽說軒轅婠剛去了瀟湘院，料想以軒轅婠的性子，那邊肯定又是一番波折。雖然不能親眼目睹，但還是忍不住前來探望。瞧著軒轅婠此刻的表情，卻看不出什么端倪來。待落座后，程氏才緩緩開口：“剛才瞧你受了委屈，我便過來看看你。”

軒轅婠微微一笑，道：“二嬸嬸有心了。”

程氏蹙著眉頭，道：“你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說你也是他的親妹妹。”

言罷，她一臉心疼地看著軒轅婠。

見軒轅婠沒有搭話，程氏想了想才繼續說道：“你不在府上可能不知道，這軒轅氏仗著你大哥撐腰，如今在府里可是橫行霸道，每日請安都懶懶散散的，連你祖母都不敢拿她怎么樣。咱們受點委屈也就罷了，畢竟她是堂堂姜國公夫人，可婠姐兒你不一樣，你是嶼哥兒的親妹妹……她不過是個嫁過人的，又有什么好神氣的呢。”

軒轅婠忽然笑出聲來：“二嬸嬸就是要同我說這些嗎？”

程氏表情一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便含笑道：“我也是為你抱不平，軒轅氏她……”

“二嬸嬸護著我，我自是感激不盡。只是日后切莫在背后這般議論我大嫂，倘若被我大哥聽到了，他肯定會生氣的。再說了，您是長輩，我大嫂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您直說便是了，不必這般拐彎抹角地在我面前說些什么。”

她雖然不喜歡慕容雪，但慕容雪畢竟是她的大嫂。她要說慕容雪就直接說，可旁人若對慕容雪有不滿之處，她是絕對不會允許別人在背后詆毀她的。

軒轅婠繼續說道：“二嬸嬸您還有別的話要說嗎？倘若沒有，我有點累，想休息了。”

程氏沒想到軒轅婠竟然會護著慕容雪，這小祖宗的脾氣她再了解不過，哪里受得了半點委屈？況且昔日她與慕容雪也是勢同水火，今日她雖不情愿地向慕容雪道歉，剛才又在瀟湘院與慕容雪起了爭執，按理說應該是極其厭惡慕容雪才是。

程氏胸脯一起一伏，氣得心口發堵，卻也不好發作。倘若這事兒被軒轅嶼知道了，到時候吃虧的還是她自己。于是程氏強顏歡笑道：“是二嬸嬸見你受委屈一時心急，才胡言亂語的，婠姐兒你就當沒聽過。”

軒轅婠說道：“二嬸嬸放心，只要你日后不再‘胡言亂語’，我是不會告訴我大哥的。”

這個軒轅婠……程氏袖中的手緊緊握拳，才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道：“那成，婠姐兒你先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

“心漪，勞煩你代我送二嬸嬸程氏出門。”軒轅婠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輕輕吩咐道。

程氏聞言，連忙擺手笑道：“不必麻煩了，我自個兒出去便是。”說完，她便轉身，腳步輕快地走出了蘅光院。

待程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心漪才微微抿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對軒轅婠道：“姑娘，您今日可真是沒給二夫人留半點情面呢。”

軒轅婠輕輕拿起桌上的菊瓣翡翠茶盅，優雅地品了一口茶，隨后挑眉說道：“那得看她是否值得我給她留情面……”話鋒一轉，她的眉頭微微蹙起，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慕容雪固然令人厭煩，可我那二嬸嬸，竟妄圖拿我當槍使，挑撥我與慕容雪的關系，這等行徑，我豈能容忍？”

此刻，軒轅婠心中最為掛念的，便是宋謙是否會前來。若他不來，她可不愿獨自回去面對那諸多紛擾。

她又轉念一想，若自己不回去，婆婆王氏定會趁機給宋謙納妾，那可如何是好？應該不會發生吧？軒轅婠越想越覺得心煩意亂，若是宋謙真的敢不來，她便決定一輩子都不再理他。反正慕容雪都能二嫁，她又有何不可？

夜幕降臨，慕容雪在房中靜靜地等待，佩玉輕挑簾子，走了進來，輕聲稟報道：“夫人，國公爺身邊的徐硯剛來過，說國公爺要在書房忙到很晚，讓您不必等他，早些歇息。”

既然如此，慕容雪也沒有立即歇息，而是坐在繡墩上，專心致志地做起繡活兒來。直到將給軒轅瑞的汗巾繡得精致無比，見軒轅嶼仍未歸來，她才在吳媽的催促下，緩緩上榻睡覺。

她將臉深深地埋進柔軟的被褥中，下意識地蹭了幾下，似乎在尋找一絲安慰。

都這么晚了，他怎么還不回來？他以前也經常忙到這么晚嗎？聽軒轅瑞說，他經常夜宿書房。今晚，他是不是也會留在書房？若是無人管束，他還真是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她以后是不是該好好管管他？慕容雪心中有些苦惱，萬一他不聽她的話，那可怎么辦？

她又回想起今日軒轅婠的話，的確是一針見血。她心里早已沒有了程瓚的位置。可對于軒轅嶼，她卻說不清是何種感覺。剛開始時，她甚至覺得軒轅嶼是用她三哥來強迫她嫁給他。然而，嫁入姜國公府后，她并未受到任何委屈，相反，府中上下都對她畢恭畢敬，顯然是軒轅嶼事先有過吩咐。因此，她之前所想的，軒轅嶼娶她是為了報復她，或許只是她自己的多慮……

當軒轅嶼終于歸來時，已是深夜。若是往常，他定會留在書房歇息。書房里間備有床榻被褥，他的換洗衣物也是一應俱全。可今夜卻有所不同，因為有人在等他。

屋內燭火搖曳，他緩緩走到榻邊，看著慕容雪側躺著，被褥將她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個嬌小的腦袋，睡得正香。

他輕輕伸出手，溫柔地撥了撥她前額的發絲。

慕容雪雖能感覺到身邊有動靜，但那熟悉的氣息讓她感到無比安心，她并未睜開眼睛。只是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額頭上有些許溫熱的感覺，仿佛是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貼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