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仰儒不由得想到一個問題,“只是當下時局混亂,十室九空,百姓尚不能飽腹,茶葉產(chǎn)銷可還能順暢?”
“仰儒先生不必擔心。余某南來北往經(jīng)商多年,平民百姓必不可少‘柴米油鹽醬醋茶’,文人雅士必不可少‘琴棋書畫詩酒茶’,茶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時局雖有動蕩,但還遠遠未到一觸即發(fā)的時候,即便真到了那一刻,亦會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的醉生夢死之徒,何愁銷不出去?”
余老板一針見血的見地,令胡仰儒頗為欣賞,都說商賈之人重利輕別離,可實際上他們往往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徹。
他放下心來,同余老板相商之后的事情。
附著在他身上的意識,盯著桌案上的茶葉,它記得那是從它身上摘下的葉子,不禁浮現(xiàn)出疑問。
——為何要用水泡它的葉子吃?
——看對面那人的表情是很好吃嗎?
——好生奇怪的人類!
兩人相談甚歡定下協(xié)定后,胡仰儒便返回了自己的培桂山房。
他與余老板約定好,自己每每制好一批茶,就送往其商號,由他們的人經(jīng)茶馬古道運往域外,所得三七分賬,自己占七成。
如遇路途方便,余老板也會幫忙買入一些糧草,以備后用。
胡仰儒前往茶園,原是打算看一看茶樹,豈料本被他采摘去的芽葉,又新冒出了一批。
揣著狐疑上前,伸手摘了一片,確定不是自己頭暈眼花,當即又驚又喜。
原以為茶樹僅一株,幼芽長成需要時間,每每采摘的量只夠制成一兩罐,如此換取銀錢,時間未免太久,這世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可眼下這一幕,自然孕育潤澤的萬物,果然靈性相通,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見胡仰儒滿面笑容,再一次將新生芽葉盡數(shù)摘下,興高采烈的進了廚房。
茶樹的意識有些茫然,兀自思考了一會兒。
——就這般喜歡它的葉子?
——那它今夜再回茶樹,明日又生新葉,這人是不是會更喜歡?
存了這個念頭后,茶樹的意識又來到了廚房,觀胡仰儒一番舉動。
——這人摘了葉子,又是在對它做什么呢?
有了第一次的經(jīng)驗,這一次胡仰儒如法炮制,更得心應手,將干茶儲藏放置好后,抱著明天再前往茶園一探的念頭,悄然入睡。
趁他沉睡,意識靠近茶罐,它就想靠近看一看,下一瞬發(fā)出一聲響動,茶罐被它無意帶離了原來的位置。
嚇得它意識瞬間遠離,不知該如何是好,盯著茶罐滿是無措。
最終想了一下,還是回了自己的茶樹本體,毫無負擔的休眠。
天色漸白,撥云見日。
枝頭鳥語啼。
胡仰儒于睡夢中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往茶園,果真見茶樹新芽又長了出來。
他手中動作不慢,熟練采摘完,又埋頭進了廚房。
只一眼便察覺到茶罐位置偏移,打開茶罐,又見罐中茶葉并未丟失,他眉頭一皺,深思一瞬,難不成是自己昨夜不小心碰到的?
索性茶葉也未曾丟失,這個小插曲不一會兒便被胡仰儒拋之腦后。
一連幾天,茶樹的意識和胡仰儒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每一天茶樹都長滿新芽,等待著胡仰儒采摘。
而胡仰儒亦有些樂在其中,每日睜眼便是茶園,廚房,寢室三點一線的連軸轉(zhuǎn)。
按照茶樹的長勢,他可日日采制,積攢著每半月往商號送上一批。
余老板收到一批茶葉,便招呼手底下人整裝待發(fā),自信滿滿,堅定認為此茶定會馳名于世,畢竟他的眼光,從未出錯。
如此歲月靜好的日子,轉(zhuǎn)眼已是過去數(shù)月。
果不其然,祁門紅茶方運抵域外,便廣受青睞,茶葉一直是域外國家最醉心的東西之一,很快兜售一空。
在此期間,胡仰儒又采制了大量的干茶儲藏著,仿佛有些樂此不疲。
祁門紅茶的意識也愈發(fā)活躍,對于胡仰儒的所思所行,總能生出各種各樣的疑問。
而趁夜幕降臨,他酣然入睡時,搗亂的移動、放倒、或是隱藏一些東西,成了它的樂趣。
它或許并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搗亂,但只要次日等胡仰儒醒來,見他陷入自我懷疑的情緒時,總會令它生出有別于當下茫然的感覺。
不過為了不被他發(fā)現(xiàn),此舉也只敢偶爾施行,平時它最多的還是針對自己所見所聞的思考。
它知道這世間人事物的存在,卻深究不出其中的意義。
隨著祁門紅茶遠銷域外,深受喜愛,它的意識得以加強,能夠短暫的透過茶葉獲取到一些別的信息。
它于某一日,聞聽域外國家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平民百姓談論的事情,其中圍繞著一個對它來說很新鮮的辭藻展開。
戰(zhàn)爭。
這個詞它是沒有絲毫概念的,可瞥見底層百姓談及色變,它生出了強烈的求知欲。
——戰(zhàn)爭……是什么呢?
可目前尚無人能為它解惑,包括與它朝夕相伴多日的胡仰儒。
暴風雨來臨之前,培桂山房里的歲月是祥和寧靜的。
平靜的歲月終有被打破的一日,胡仰儒已經(jīng)敏銳的察覺出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tài)勢。
幾天后。
國門被域外聯(lián)軍踏破,數(shù)萬人馬來勢洶洶,京都告急。
朝廷無可用之人,慌亂之下,總算想起閑賦在家的胡仰儒。
緊急連發(fā)數(shù)道圣旨至祁門貴溪。
一言賜虎符,官復武將原職。
二言領兵五萬抵御外敵。
三言即刻動身趕赴前線。
臨危受命的胡仰儒,無聲注視著手捧的圣旨,是該覺得欣慰,還是該覺得可笑?
可眼下國難當頭,已容不得他的個人情緒。
簡單收拾行囊,帶上了新制的一批茶,臨行前,腳步還是邁向了茶園。
面對著茶樹,低聲呢喃幾句,“我要走了,帶不走你,臨別前來看看。以后沒人照料你,你可還能像三年前一樣自立生存?應是能的,你在我看來,始終是特別的,但愿咱們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