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是村民的世界,也是眾神的故鄉,人們用感官和幻想創出了另一個鬼神的世界。山中有山神,負責鎮守山野,可以保一方平安;山花爛漫的花叢中有花神,主管百花的五彩繽紛;溪流中有水神,主管波濤之怒,深井之中有盤龍蟄伏,掌控著神秘水源;黃土壟上有土地爺,守護著土地的肥沃與生機,參天古木中有樹精,蘊含著自然的精魂,可以與天地直接溝通,就連毫不起眼的茅廁之中,也有廁神掌管,保護人間清潔無害。浩瀚的蒼穹中,星辰羅布,二十四星官各司其職,四方四域,四帝威嚴,金木水火土,五行并通,六丁六甲,拱衛天地,九天靈虛幻界,地下十八層閻羅,各有掌管,上天入地,包羅萬象。
南山頂上是候神嶺,古木參天,直通云霄,暴雨時節,天雷滾滾而下,閃電總是擊中嶺上的古樹。據傳清朝時期,這候神嶺是四鄉八鄰趕集的地方。那會人們出行以步行為主,官道在山谷間曲曲折折,反而走山路距離近很多,一來二去,這候神嶺就成了步行旅客的集散地,有了寺廟、客棧、酒館、集市,連山路陡峭處也有了石階。嶺上有一觀音殿,矗立在嶺上一塊巨石上,面積只有十余平方,三面都是峭壁凌厲,廟頂為深綠色琉璃瓦,廟墻朱紅色,廟里有一尊觀世音菩薩的黃銅雕像,菩薩低眉善目,目光祥和。村民們跪在蒲團上,焚香叩拜,祈求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菩薩能聞聲救度眾生,渡眾生一切苦厄。有求財的,有求子的,有禱告求安慰的,也有祛病安康的,總是菩薩靜靜站在那里,傾聽著,俯視著這世間的悲苦。
村子東坳還有個娘娘廟,里面供奉著碧霞元君,就是傳說中的泰山奶奶,能夠保佑不孕不育的夫婦獲得子嗣期望,也能祛病除災,照察善惡,庇佑年景風調雨順。那碧霞元君的尊像,土豆在奶奶家也見過,神女仙端坐在蓮臺上,面容祥和,雙目渺遠,身著華麗的云肩羽衣,錦繡霞裙靈動飄逸,頭戴百寶翠冠,手持玉如意,周身散發著柔和而神秘的光芒,令人不禁心生敬畏。那娘娘廟,土豆和鐵蛋也去探訪過。早些年寺廟已經被人搗毀,廟頂坍塌,只剩斷壁殘垣,荒草滿地,在山谷的縫隙中還有一個石室,門上石劍只剩劍柄,石像頭部被搗毀,身體油彩剝落,只剩甘草黃泥的真身,偶爾還有些周邊村子的老婦人來祭拜,他們帶著貢品,有的長跪不起,有的哀嚎連連。
唐王廟在村子的西邊,北面有三間正房,中間是主殿,兩側是耳房,南面是一座破舊的戲臺,屋頂已經坍塌。這里人跡罕至,院子里荒草叢生,破敗不堪。主殿是一個非常大氣的三間六椽的結構,上面的斗拱經歷了歲月的斑駁,已經殘破不堪,唐王的塑像就立在正殿的中央,只剩下泥塑的基座。功臣如長孫無忌、李靖、李勣、魏徵等排列在左右兩側,雕像已經全部毀壞,只能基座隱約辨別出他們的名字。媽媽給土豆講過唐王李世民的故事。李世民生于山西太原,是晉陽起兵的少年英雄,先后平定薛舉、薛仁杲父子,擊敗了劉武周、宋金剛,更是在虎牢關一戰擒雙雄,打敗了王世充和竇建德,基本統一了中國北方。他在位期間勵精圖治,從善如流,使得唐初的社會、經濟得到極大恢復,民眾為紀念他的豐功偉績,立廟祭祀。村民們也相信李世民作為一代明君,其死后的英靈能夠庇佑眾生,保佑家庭平安,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村子里面還有一種奇怪的神,叫毛鬼神。這種神的神龕躲在犄角旮旯里,連燒香也必須選擇年初二和十四,供品只有雞蛋一種,毛鬼神的神位中是一個小矮人,身形短小,猥瑣,上身赤裸形容丑陋,整個頭呈貍貓形。傳說中,毛鬼神也是由黑貍貓所變,這貍貓成精通了人性,常在星空滿天的晚上拜月祈禱,吸收星月精華后化為了毛鬼神。這種神喜歡偷人東西,總會偷偷摸摸的把別人家的米面糧油、針線銀錢偷過來,而且不走正門,只能走小門,供奉毛鬼神的人家,也會留一條貓道。毛鬼神的祭祀一般以三年為期,三年之后就另擇主人,反偷原先主家的東西,因此每到三年期滿后,主家通常就會把他請走。毛鬼神還是一個嫌貧愛富的主兒,如果本家日子紅火,他就錦上添花,如果日子貧苦寒酸,他就落井下石,反而從主家偷東西往外送。總之,毛鬼神是村里人的口頭禪,罵人形容猥瑣叫長得像毛鬼神,說人小偷小摸也說遭了毛鬼神,意外得了橫財也說獻了毛鬼神。由于毛鬼神長相丑陋,神位隱蔽,因此土豆和鐵蛋經常在村子里的角角落落尋找毛鬼神的蹤跡。有時候,他們仿佛看到那只黑色的貍貓,披著猩紅的斗篷,在村子里的屋頂、房梁閃轉騰挪,在星漢燦爛的夜中走家入戶進行偷盜,或者突然從房梁高墻上跳下來,直接撲到了土豆的身上,抓得他頭破血流。
土豆的爸爸也給他講起村中陰陽和法師的傳說。以前村里面有一個讀書人,屢次科舉不第,雙親已故,為謀生計,他投到隔壁縣投到一個陰陽法師門下,學習陰陽五行、麻衣神相、四柱預測等法術。學成之后,他又遍訪終南、崆峒、昆侖等名山大川,前后十余年,帶回了五大車書籍典藏。他常年穿梭于太岳的山野之間,對山川地形、水源水系了若指掌。他能夠根據日月星辰的方位、水流風向,判斷何處為風水寶地,何處藏有陰制煞氣,如何趨利避害。他還掌握明火之術,通過念動咒語控制火焰的起伏生滅,也可以在火中穿行而毫發無傷。他能夠驅使蟲蛇鳥獸,既能控制蛇翩翩起舞,也可以通過催動咒語讓一群蛇俯首聽命。他掌握步罡踏斗之術,齋醮時在地上畫上北斗七星的分布圖,按一定規定和程序在上面行走,可與神溝通。他能夠看人手相和面相,知人前途命運,斷人禍福際遇,也能與眾神溝通,通達人鬼神三界。清朝光緒年間,蝗災泛濫,為幫助村中百姓收割秋糧,他施展五鬼術法,使用錄符令旗,與閻羅借鬼,催動陰兵采收莊稼,一夜收地幾百畝,保住了一村人的口糧。反正爸爸說得神乎其神,土豆也聽得云里霧里,沒有什么真憑實據,只是村中代代口耳相傳罷了。
后來村子里慢慢也有人信奉耶穌教,這些人每到周末都聚在一起念經、唱歌,有時候痛哭流涕,到處訴說著基督耶穌的各種神跡。他們有時還要把為數不多的糧食或財物無償捐獻給村中的教會負責人。這些信教的人,因為個人訴求或者信仰不同,逐漸的又分成了不同的派別,相互爭斗,都說自己掌握的是真理。他們的教義和教規也和電視中歐洲人的完全不同,和美國人的也不一樣,有著一種獨創的濃重的鄉土氣息。土豆覺得這是一群莫名其妙、難以理解的人,于是他向媽媽尋求答案。媽媽說,這群人大多數是村中的弱勢群體,都有著悲慘的人生和遭遇,大家相互聚在一起,抱團取暖,就是想在宗教中尋著一絲絲的慰藉,但是有些人誤入歧途,有些人野心膨脹,逐漸走上另一條人生歧路,而信教的初衷早已淡忘。我們雖然不理解他們,但是要尊重他們信仰的自由。
村里各種各樣的神,有的年老,有的年輕,有的誕生,有的演化,他們會一直生活在人們的精神世界之中,通過習俗、文字和夢,以及人生固有的苦難,人心的恐懼、貪婪、無知等天性代代傳遞。雖然一代人死了,但是另一代人還會伴隨著他們的新神繼續生活,他們不停歇的構建精神新世界,而這些神在另一個世界,在人類的意識世界也就獲得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