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從甬道的陰影里沖了出來后一直站在我身邊,看著跪在地上、被藍玉兒用骨翼死死包裹住的我,我現在蜷縮顫抖、失魂落魄的模樣估計其也是第一次見。
地面上,那把卷了刃的砍刀,像一道丑陋的傷疤,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他…二呆他…?”云燕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腳步停在幾步開外,臉色瞬間變得和石壁一樣灰敗。
她不需要答案,空蕩蕩的石廳,只剩下這把刀,以及我們三人臉上刻骨銘心的絕望和悲痛,已經說明了一切。
云燕壓抑的哭聲終于爆發出來,滾燙的淚水浸透了衣領。
藍玉兒的骨翼收得更緊,青色的光暈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下劇烈閃爍,仿佛要將自己和我一起勒進另一個空間,逃離這殘酷的現實。
云燕再也忍不住,踉蹌著撲過來,跪倒在另一邊,張開雙臂,連同藍玉兒和骨翼一起,緊緊抱住了我們。
她的懷抱沒有藍玉兒的蠻力,也沒有骨翼的堅硬,只有屬于普通人的、帶著體溫的柔軟和同樣洶涌的悲傷。
她的哭聲壓抑而破碎,肩膀劇烈聳動,淚水無聲地流淌,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三個人的痛哭聲在空曠的石廳里交織、回蕩,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絕望和失去至親的撕心裂肺。
冰冷的空氣似乎都被這悲聲浸透,變得粘稠沉重。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悲慟漩渦中,一直沉默的阿繡,緩緩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那吸氣聲在哭泣聲中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歷經滄桑的疲憊,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韌性。
她不再懸著手,慢慢地將雙手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支撐著自己同樣顫抖的身體。
她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眼眶通紅,但那雙銀色雙目,此刻卻沉淀著一種與年齡和外貌極不相符的、近乎冰冷的平靜,一種只有真正經歷過消亡,在生死邊界掙扎過才能擁有的平靜。
“夠了…”。阿繡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三人抱頭痛哭的悲聲屏障,她接著說:“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藍玉兒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瞪著她,帶著不解問:“阿繡!你……”
“我懂。”阿繡打斷她,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她抬起手,指向自己,指尖微微顫抖的說:“哥哥姐姐們,我是什么?我是一個死過的殘魂,一縷依附在神菇靈根上才得以茍延殘喘的意識碎片。離別、消逝,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更熟悉它的滋味,熟悉到骨子里。”
她的話語像冰冷的溪流,沖刷著眾人被悲傷燒灼的神經。
阿繡緩緩說:“二呆哥…他的身體,被帶走了。但他就真的完全消失了嗎?”她的目光緩緩掃過我們,最后落在地上那把砍刀上,那點凝固的暗金在她眼中似乎閃爍著微光。
“那個林南星他最后說的是有趣,螻蟻撼樹并非虛言,他看二呆哥的眼神,是發現‘新奇玩具的探究,而不是抹除塵埃的漠然!他動用了所謂歸源之力,抹去了黑龍、石臺、邪心卻唯獨沒有當場湮滅二呆哥的意識,為什么?因為二呆哥的凡心執念,能戳破他的神識,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對他來說,二呆哥刺傷他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有趣的悖論。”阿繡說著話,聲音漸漸帶上了一絲她自己可能都沒察覺的急切,我收回了些許心神,讓她繼續分析。
阿繡接著念叨:“他帶走了二呆哥,不是消滅,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二呆哥的意識、他的執念、甚至他那能刺穿神識的心對林南星而言,是有價值的,那么這就不是終結,只要不是瞬間的湮滅,只要還有被帶走的可能,就一定有…就一定有追索的希望,哪怕非常渺茫。”
藍玉兒好像聽懂了阿繡的分析,她猛地看向我,眼神銳利,仿佛要刺穿我混沌的意識,藍姐說道:“小五,她說的有道理,咱這里崩潰哀嚎,就是對二呆最后那驚天一刀的褻瀆,他用他的凡軀凡心,為我們撕開了一絲縫隙,一絲找到或者能擊敗林南星的縫隙,咱們在這無意義的哭喊,難道要親手把這縫隙堵死嗎?”
阿繡的話是在漆黑的深淵中投下了一顆帶著微弱火星的石頭。
那火星雖然微弱,卻足以灼痛被絕望凍僵的神經。
云燕的哭聲漸漸止住了,她抱著我的手松了松,但依然沒有放開,只是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阿繡,又看看我,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卻倔強的火苗。
阿繡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語氣變得堅定而務實:“這里不是久留之地,此處的空間被林南星的力量攪動過,殘留的能量風暴隨時可能失控。”
云燕點頭道:“咱們必須立刻離開,回烏海去找馬干事,五院…五院必須知道這里發生的一切,林南星的存在,他展現的力量,他帶走了二呆,這已經超出了我們個人恩怨的范疇,只有集合五院的力量,動用官方的資源,才有可能追蹤到蛛絲馬跡。”
她們的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沉浸在悲傷中的我,藍玉兒咬著下唇,用力地點了點頭,骨翼上的青光穩定下來,不再是悲傷的明滅,而是帶著一種決絕的支撐力。云燕也抹了把臉,雖然依舊悲傷,眼神里多了一份支撐下去的堅毅。
阿繡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哥!站起來!我們回家!回天津。”
“回家…”藍玉兒喃喃重復著,她的雙翼已經回縮進身體,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接著說:“對,回家,二呆也還在等著我們帶他回家。”
我依舊在顫抖,腦海中二呆的碎片光影依舊在瘋狂閃爍,撕裂般的痛楚并未消失。但阿繡那冰冷又熾熱的話語,藍玉兒和云燕懷抱的溫度,以及那個沉甸甸的“家”字,像幾根無形的繩索,開始一點點地將我從那無底的絕望深淵里往上拉。
我的視線,終于艱難地、真正地聚焦在了阿繡手中捧著的那把卷刃砍刀上,刀尖那點凝固的暗金,像是一點微弱的、殘酷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