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晨鐘撞破薄霧時，林縛站在太學門口的青石板上，烏木匣的銅扣硌得掌心生疼。

安營替他理了理青衫下擺，指腹擦過他腰間的御史劍鞘，低聲道：“老師，昨夜我翻了蔡家賬房的密檔，那批運往燕山府的軍糧，確實摻了三成沙土。“

“夠了。“林縛望著遠處宮城飛翹的檐角，喉結動了動。

系統界面在他視網膜上浮動，罪證錄的數字跳成589——青田昨夜在潤州漕幫挖到的鹽引貪墨案，剛被確認錄入。

還差11條。

白日從巷口轉來，玄色禁軍甲胄在晨霧里泛著冷光：“東華門守衛換了蔡攸的親衛，我亮了左衛百戶腰牌，他們多看了三息。“他拍了拍腰間鐵尺，“但您腰牌上的'執劍御史'印，他們跪了。“

小蓮提著食盒從后面跑過來，發辮上沾著星點露水：“我往蔡攸馬車里塞了蜜餞，他的隨從吃了兩顆就吐——那蜜餞里泡了潤州轉運使的狀紙，現在該黏在他們胃袋上了。“她仰起臉，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老師，我數過，從太學到大慶殿，有十七個蔡家暗樁。“

林縛摸了摸她發頂，指尖觸到粗布頭巾下的硬繭——這是昨日她替他抄錄罪證時磨的。“走。“他將烏木匣往懷里攏了攏，父親的血書在匣底發燙，“今日，我們去要十七顆人頭。“

大慶殿的丹墀被朝陽鍍成金色時，林縛的靴底正碾過第三塊刻著云紋的方磚。

殿內已有二十余位朝臣，蔡京扶著象牙拐棍站在東側，蔡攸垂手立在他身后，目光掃過林縛時，像淬了毒的針。

“林縛，你倒是積極。“蔡攸忽然開口，聲音像浸了冰水的銀簪，“太學博士越權參與朝會，這規矩，你父親沒教過你？“

林縛停步，轉身時袍角帶起一陣風。

他望著蔡攸腰間的金魚袋——那是昨日新賜的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的佩飾，“蔡大人記性差了？

三日前圣上口諭，著太學博士林縛隨侍朝會，共商御金之策。“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蔡京鬢角的白發，“倒是蔡相，昨日還在樞密院說'金人不過疥癬之疾'，今日怎么連朝服都換了玄色？

莫不是......“他指節叩了叩烏木匣，“心虛？“

殿內響起抽氣聲。

蔡京的手指在拐棍上攥出青白，蔡攸的耳尖瞬間漲紅。

趙金羅從西側廊下轉出來，月白翟衣上的金翟紋在晨光里流轉，“林縛說的是。“她聲音清泠如磬，“昨日安德宮收到河北軍報，真定府已失，金人前鋒距汴梁不過三百里。

這等國難，若還容得推諉扯皮......“她目光掃過殿中，“我趙家的江山，怕要先亡在自家臣子手里。“

鐘鼓齊鳴。

徽宗著赭黃龍袍登上御座時，林縛感覺烏木匣里的彈劾文書在發燙。

他向前一步，廣袖垂落，露出腰間御史劍的青玉劍首：“臣林縛，有本要奏。“

“準。“徽宗的聲音帶著晨起未消的啞。

林縛打開烏木匣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拆一封寫了二十年的信。

第一張紙頁展開時，殿中飄起淡淡墨香：“臣彈劾太師、魯國公蔡京——元符三年，私吞淮南漕米三十萬石；政和七年，強占蘇州民田五千頃；靖康元年春，將二十船精鐵賣與金人，換得北珠十斛。“他抬頭，目光如刀，“以上罪證，有漕幫賬冊、田契存根、金使交易手書為證。“

蔡京的拐棍“當“地砸在地上。

蔡攸沖上來要搶紙頁，被白日橫臂攔住。

鐵尺壓在蔡攸腕骨上，發出細碎的響：“百戶白日，護駕。“白日聲音平穩，像在說今天吃了什么。

“放肆！“蔡攸額角青筋暴起，“你不過小小百戶......“

“蔡大人。“青田不知何時站在丹墀下，搖著象牙算籌，“您上個月在樊樓賭坊輸了十五萬貫，是用蘇州三十家織戶的賣身契抵的債。

那些織戶里，有位姓安的老婦人——“他瞥了眼安營，“是安公子的乳母。“

安營突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蔡大人，我這里有乳母臨終前的血書，她說您揪著她頭發往賭桌上撞，邊撞邊說'老東西，你主子安燾的命，老子今日就拿你抵了'。“他從袖中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要看看嗎？“

殿內死寂。徽宗的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林縛，繼續。“

“臣再彈劾領樞密院事童貫——“林縛翻到第二頁，“宣和四年，克扣陜西軍餉二百萬貫；宣和七年，私斬抗金義士五百余人；今秋，將黃河防線圖賣與粘罕，換得良馬千匹。“他舉起一卷染了茶漬的地圖，“這是從童貫私宅密室搜出的，上面有他的朱筆批注：'金人若得此圖，半月可下汴梁。

'“

童貫的臉瞬間煞白。

他踉蹌著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茶案。

趙金羅向前一步，翟衣上的金翟紋刺痛了眾人的眼：“這些罪證，臣妹也派人核實過。

河北義士傳回消息，童貫賣給金人的馬，上個月在真定府踏死了三百個百姓——其中有個七歲的女孩，手里還攥著半塊糖。“

“一派胡言！“蔡攸突然拔高聲音，他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的金印，“林縛私闖大臣宅邸，安營勾結市井潑皮，白日濫用禁軍武力，青田妖言惑眾！

他們這是結黨營私，意圖傾覆朝綱！“他轉向徽宗，撲通跪下，“陛下明鑒，林縛的父親當年就是因誹謗大臣被賜死，這逆子定是懷恨在心，偽造證據......“

“偽造？“林縛突然笑了。

他屈指彈了彈御史劍，劍鳴清越，“蔡大人可知，臣的系統名為'執劍御史'？“殿內響起抽氣聲——系統之事，向來是秘辛。

林縛望著蔡攸驟縮的瞳孔，“罪證錄里的每一條，都需人證、物證、系統三重確認。

您說偽造？“他抬手，系統界面在眾人面前浮現，589條罪證的編號在晨光里流轉，“那您說說，這589條里，哪一條是假的？“

蔡攸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系統界面上，數字突然跳動起來——590，591，592......青田在丹墀下掐算著，嘴角勾出笑：“蔡大人方才說'結黨營私'，算師我替您算一卦——您與蘇州織造局的私賬，昨夜被潤州轉運使抄走了。“

罪證錄跳到597時，徽宗突然開口：“林縛，你要如何處置？“

林縛跪下，額頭觸到冰冷的青石板：“臣請陛下，準臣以侍御史之權，先斬后奏。“他抬頭，眼底有火在燒，“待臣斬了這六賊，再領越權之罪。“

系統界面劇烈震動。

598，599，600——侍御史階解鎖的提示在他視網膜上炸開。

蔡攸的臉色瞬間灰敗，他踉蹌著后退，撞在殿柱上。

蔡京突然撲過來，拐棍劈頭砸向林縛，卻被白日一腳踹中手腕。

拐棍飛出去，撞碎了廊下的青瓷瓶。

“陛下！“蔡攸嘶聲喊，“林縛這是要......“

“夠了。“徽宗揉了揉眉心，“退朝。“他起身時，龍袍掃過御案上的彈劾文書，“林縛，你隨朕去后殿。“

殿外的風卷著落花撲進來。

林縛抱起烏木匣時，觸到匣底父親的血書，那些褪成淡褐的字跡，此刻燙得他心口發疼。

趙金羅在廊下攔住他，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袖角：“小心。“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蔡攸的暗樁，不止在殿外。“

林縛走出大慶殿時，日頭已過中天。

他望著宮墻上的琉璃瓦，感覺懷里的御史劍在發燙。

系統提示音在耳邊響起：“侍御史階已激活，先斬后奏權限開啟。“但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開始——蔡攸的親衛還在御街盡頭，蔡京的余黨還在暗處，而徽宗的態度，始終像這春日的云，遮著太陽，也藏著雨。

回到安全屋時，小蓮正蹲在院角喂貓。

見他進來，她跳起來，發辮上的梔子花顫了顫：“老師，蔡家的馬車剛才從巷口過，車簾里漏出半把繡春刀。“她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我熱了您愛吃的蟹粉湯包。“

林縛坐下，夾起湯包時，發現筷子在抖。

他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想起朝會上蔡攸最后那道陰毒的目光。

系統罪證錄的數字還在跳動——601，602，603......但他知道，有些罪，不是數字能算盡的。

“安營。“他突然開口，“去查查蔡攸的私兵營在哪里。“

“白日。“他轉向另一個方向，“今夜開始，安全屋加三重崗。“

青田從梁上翻下來，手里捏著半塊湯包：“我算到今夜子時，有雨。“他眨眨眼，“雨里......有血。“

林縛摸了摸腰間的御史劍，劍鞘上的“執劍御史“四個字，被他摸得發亮。

窗外的風卷起一片落花，飄進烏木匣，落在父親的血書上。“宋可亡，天下不可亡。“他輕聲說，這一次，聲音里的清響，像劍刃終于破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