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開著那輛半舊的皮卡,載著馬曉紅去參加老鄰居陳伯兒子的婚禮。車里悶得像蒸籠,昨夜的爭吵和那張照片帶來的冰冷死寂還盤桓不去。馬曉紅一路沉默,側著臉看向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車門上斑駁的漆皮,指甲縫里似乎還殘留著昨天奧利奧餅干碎屑的黑色印記和一點可疑的灰白粉末(“癩蛤蟆柴”的殘留)。
到了酒店,人聲鼎沸,喜氣洋洋。林晚也來了,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杏色套裙,頭發精心挽起,正站在一群老同學中間談笑風生。她看見我們,目光掃過我時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勝利者的矜持,隨即落在馬曉紅身上,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針。
陳伯的兒子陳強熱情地招呼我們:“家興哥,曉紅姐!快坐快坐!哎呀,家興哥今天精神,曉紅姐這身衣服自己做的吧?真合身!”他身邊站著伴郎團,其中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的男人格外扎眼——是趙峰,林晚那個據說在省城混得風生水起的表哥,也是昨晚……可能躲在暗處偷聽的嫌疑人之一?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手里把玩著一個Zippo打火機,金屬外殼在燈光下閃著寒光,眼神似有若無地瞟過林晚,又掃向我們這邊,帶著一種審視的、居高臨下的意味。
陳強打趣趙峰:“峰哥,我老婆那邊的伴娘團可都是高材生,關鍵個個單身!待會兒儀式結束,我給你介紹介紹?”
我身邊的馬曉紅像是沒聽見,眼神空洞地盯著桌上那盤作為喜糖點綴的散裝奧利奧餅干。那些黑色的小圓餅,讓她想起昨天店里那塊被挖掉夾心、沾著墻灰的臟污餅干。
我試圖緩和氣氛,摟著馬曉紅的肩膀坐下,笑著接口:“陳強你就別操心峰哥了,他這條件,還用介紹?當初在省城,哪次聚會不是……”話沒說完,就感覺馬曉紅的肩膀在我掌心下猛地一僵。
“省城?”馬曉紅突然低聲重復,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她猛地抬頭看我,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探究,“你常去省城?什么時候?”
我的心咯噔一下。趙峰在省城……林晚也在省城有業務……我確實因為進貨跑過幾趟省城,但都是快去快回,也跟她報備過。可此刻,在她充滿猜忌的注視下,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趙峰嗤笑一聲,把玩打火機的動作停了,金屬蓋“啪”地一聲合上,聲音不大,卻像砸在緊繃的神經上。他懶洋洋地開口,語調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省城?呵,我不喜歡太主動往上貼的,沒勁。”他意有所指的目光掠過林晚,又落回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譏誚。
陳強和旁邊幾個老同學不明所以地跟著起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又詭異。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利落褲裝、短發干練的女人端著酒杯走了過來,是陳強公司的一個女經理,姓劉。“恭喜啊陳強!終于抱得美人歸!”她爽朗地拍了拍陳強的肩膀。
“劉經理!大駕光臨!多謝多謝!”陳強連忙招呼。
劉經理寒暄兩句,目光轉向我,笑容得體:“楊師傅,好久不見啊。”她自然地伸出手。
我下意識地伸手與她相握:“劉經理,好久不見。”她的手很涼。這女人在省城有家服裝公司,我給她供過幾次定制布料,算是客戶。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握手的時間似乎有點長。眼角余光瞥見馬曉紅,她正死死盯著我們交握的手,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攥著,指節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就像昨天死死攥著那張照片和奧利奧包裝袋。
劉經理說了幾句場面話便離開了。很快,接親儀式開始,作為幫忙的親友,我和趙峰等人都被叫去幫忙。離開前,我擔憂地看了一眼馬曉紅,她垂著眼,盯著面前那盤奧利奧,像一尊沒有生氣的雕塑。
儀式環節冗長熱鬧,我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接親隊伍把新娘接回酒店宴會廳,人群開始自由活動。我惦記著馬曉紅,想去找她,卻在通往洗手間的走廊拐角,被人猛地拽進旁邊一個堆放清潔工具的昏暗角落!
濃烈的、帶著侵略性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是趙峰!他用身體將我死死抵在冰冷的墻壁上,一條手臂像鐵箍般橫亙在我腰間,力量大得驚人。他另一只手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看他。那張冷峻的臉在陰影里顯得格外陰鷙。
“楊家興,”他壓低的嗓音像毒蛇吐信,帶著冰冷的嘲弄和一絲……興奮?“藏著掖著多累?那照片,曉紅看到了吧?滋味如何?”
我渾身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凍成冰渣!果然是他!是林晚和他聯手!“你……你給她看的?那餅干……那墻灰……”
“墻灰?”趙峰嗤笑,拇指惡意地摩挲著我的下巴,眼神像看一只垂死掙扎的獵物,“那叫‘癩蛤蟆柴’!專門治你這種吃著碗里看著鍋里、道貌岸然的癩蛤蟆!怎么,只許你差點‘犯錯’,不許我們給你老婆看點‘證據’?”他刻意加重了“犯錯”兩個字,正是照片背面林晚寫的那句!
屈辱和憤怒幾乎將我撕裂!“放開我!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趙峰的臉湊得更近,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臉上,帶著煙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強勢,“看你老婆怎么一點點把你當成垃圾丟掉!看你怎么身敗名裂!林晚得不到的,誰也別想舒坦!”他的目光像淬毒的鉤子,在我臉上逡巡,帶著一種變態的滿足感,“曉紅現在,肯定在樓上……親自‘確認’呢。”
樓上?確認?我腦中警鈴大作!林晚!她也在酒店開了房間休息!
趙峰似乎很享受我的驚恐,冰涼的唇猛地壓下來,帶著懲罰和占有的意味,狠狠碾過我的嘴唇!血腥味瞬間在口中彌漫開!
“唔!”我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推,掙脫了他的鉗制,狼狽地靠在墻上喘氣,嘴唇火辣辣地疼。
趙峰舔了舔自己嘴角被我咬破的地方,眼神更加陰鷙,卻扯出一個殘忍的笑:“味道不錯。我等著看戲。”他說完,像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走廊另一端。
我心臟狂跳,嘴唇的刺痛和血腥味提醒著我剛才的屈辱。趙峰的話像魔咒——“親自確認”?馬曉紅去了林晚的房間?她要干什么?
我跌跌撞撞沖出角落,沖向電梯,瘋狂地按著上行鍵。電梯門打開,里面站著的人卻讓我如遭雷擊——是馬曉紅!
她臉色慘白得像紙,眼神空洞,整個人搖搖欲墜。她看到我,目光在我紅腫破皮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不再是憤怒,而是一種……死寂的絕望和……了然。
“曉紅!”我失聲喊道,想沖過去拉住她。
她卻像觸電般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我的手,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平靜,甚至……一絲詭異的笑意:“怎么了?這么急?怕我找不到路?”她的視線越過我,看向我身后趙峰消失的方向,嘴角那抹笑加深了,冰冷刺骨。
“剛才……碰到峰哥了?”她問,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像重錘砸在我心上。“他……也‘幫’了我不少忙呢。”
她說完,不再看我,像個游魂一樣,徑直走向喧鬧的宴會廳。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在她身上,卻驅不散她周身那股源自“癩蛤蟆柴”的、令人窒息的骯臟與冰冷。空氣里彌漫著婚宴菜肴的香氣,混合著血腥味和一種看不見的腐爛氣息。
我僵在原地,嘴唇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心卻沉入了萬丈冰窟。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那張照片,昨夜可能的偷聽,趙峰的威脅,還有剛才那個帶著血腥味的吻……以及,林晚房間里可能有的“證據”……所有骯臟的碎片,都被她“確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