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聰明還是笨，這個問題張磊自己從未深思過，他只是習慣了用自己的方式去獲取想要的東西，無論是手段還是實力，只要有效，張磊不在乎使用什么手段。但必須，換來的東西要是他真正渴望的，任何他不想要的，哪怕眾人趨之若鶩，張磊實際上也是不屑一顧。

這些話，他沒有對程緒說，因為在程緒心中，張磊是那種為了攀登高位可以犧牲一切的人。的確，張磊有向上爬的野心，他從不掩飾這種欲望，但并不像程緒所想的那樣，真的可以犧牲一切，包括尊嚴和原則。

但張磊不覺得說出這些話就能改善他和程緒之間的關系。因此他選擇了沉默。他和程緒，即使一同經歷了生死考驗，也還沒有到可以坦誠相見的地步。

兩個人，依舊是你我分明，交命不交心。

在俄羅斯休養了兩天后，隊里派了專機來接他們。

回程的路上，程緒一直在沉睡，畢竟失血過多，醒來時又總是精神煥發，所以一旦入睡就睡得特別沉。閉眼前，他交代張磊快到時叫醒他，隨即沉沉睡去。

程緒身上的薄毯一直蓋到下巴，頭斜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呼吸均勻。

張磊看了他一眼，程緒已經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睡著了。剛到俄羅斯兩人同房時，張磊覺得程緒的睡眠很淺。那天他被迫換了女裝還戴了隱形眼鏡，回來后雖然摘了眼鏡，但總覺得眼睛里還有東西沒弄出來。因為這個原因，張磊那晚一開始沒怎么睡著，后來起夜去了趟廁所，卻發現原本看似早已熟睡的程緒幾乎是在他起身的第一時間就跟著醒了。張磊假裝沒有發現，但后來他仔細觀察過，程緒哪怕是受傷住院時，都非常警覺。即使看起來睡得再熟，只要有人推門進屋，他也會第一時間醒來，而他的一只手也一直壓在枕頭下，張磊知道，那里藏著程緒隨身攜帶的一把手槍。

然而此刻，程緒卻像是一個完全不設防的孩子，一臉安詳地靠在椅背上，偶爾吸吸鼻子，扭動一下因為蜷縮在座椅里而不怎么舒服的身體。

張磊看著他，突然心血來潮，伸出兩只手指，緩慢地接近，最后點在程緒的眉心。

后者的表情依舊安詳，沒有一點醒來或被打擾的跡象。對于這樣一個能夠帶來與槍指頭同樣的壓迫感的動作，像他們這種人，其實是相當忌諱，也是相當敏感的。

張磊慢慢地收回手，淡淡一笑，將目光轉向窗外。

飛機載著張磊和程緒返回了基地。當他們下飛機時，大隊長親自帶領一隊人迎接。

一見到程緒，大隊長立刻上前，伸出手，扶著他走下飛機。

大隊長一邊扶著程緒，一邊掩飾不住關切和自豪地問：“怎么樣？傷勢重不重？沒有大問題吧？”

程緒微微一笑，“大隊長，您放心，我沒事，很快就能恢復訓練。”

大隊長板著臉瞪了他一眼，“胡說，你以為自己是機器人啊，修好了就能立刻復原。”

程緒依舊帶著笑意，“大隊長，您說的是布娃娃吧，機器人怎么縫啊？”

大隊長翻了個白眼，“去，別在這兒跟我耍嘴皮子。你的傷勢我很清楚，你必須住院，知道嗎？需要休息。”

程緒露出一臉苦相，“大隊長，您就饒了我吧，行嗎？您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住院。”

大隊長的臉色沒有商量的余地，“害怕也不行，你又不是小孩子，受了傷就得住院休息。不好好休養，將來落下什么后遺癥怎么辦？”

程緒嘆了口氣，露出一絲認命的神色。

張磊一直跟在程緒身后，默默觀察著兩人的互動。

他早有耳聞，大隊長早年也是特種兵出身，憑借無數次的出生入死和顯赫戰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但由于將太多精力投入到軍營中，大隊長至今未婚，也沒有子嗣。早年，大隊長更為嚴格，常常親自參與日常訓練，包括新兵選拔。直到后來程緒加入了龍牙。

按理說，以程緒的年齡，即便再出色，也不應該這么快就爬到現在這個位置。畢竟軍隊里還是很講究資歷和輩分的，隊里比程緒年長的人不在少數，就拿和程緒同級的龍牙二隊隊長來說，他到了三十二歲才坐穩這個位置，而那時程緒卻早已是一隊的隊長。現在，二隊的隊長雖然剛剛坐穩位置不久，但由于龍牙是實戰部隊，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也漸漸不再適合隨隊行動，面臨著晉升或退役的選擇。

然而，誰都知道，程緒雖然還在黃金年齡，并不急于晉升，但他的資歷已經擺在那里，而上面的空位就那么幾個，一旦有空缺，只會留給程緒。

畢竟，程緒是大隊長當年親自看中并提拔的人。

不管當年有多少人對程緒這位過于年輕的隊長不滿，程緒都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了大隊長的提拔并非無的放矢。

也因為程緒從未讓大隊長失望，這些年來大隊長對程緒的期望和對待，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誰都知道，在隊里，程緒的前途不可限量。

張磊抬起頭，大隊長的注意力已經從程緒轉移到他身上。

他看得出大隊長眼中的贊賞和期待。

大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意地微笑，“張磊！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當年看你們訓練，我就知道，你是這些年除了程緒外，我見過的最有潛力的苗子。不枉我為了留下你和程緒費的那些唇舌。以后也好好干，別讓我失望，知道嗎？”

“是。”張磊規矩而干脆地敬了個軍禮。

大隊長的一番話，讓所有陪同來接機的人都明白，這個程緒曾經死活要趕走的張磊，如今已成為繼程緒之后，最前途無量的新人。

張磊看似目不斜視，卻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大隊長的話音一落，立刻便有人將目光轉向程緒，好像都很迫不及待地要看看程緒的反應。那目光極其復雜，有對程緒沒能把張磊趕走的惋惜，有對程緒幸災樂禍覺得他想趕走張磊就是怕今天的狀況卻偏偏成真的，也有等著未來看兩人的一場龍爭虎斗的好戲的。

張磊站在程緒旁邊，眼角余光捕捉到程緒嘴角那一抹帶有諷刺的冷笑，自然明白程緒也注意到了周圍人的目光。

張磊從未懷疑過程緒當初將他從隊伍中剔除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但看到眼前這一幕，他還是覺得頗為有趣。

如果說張磊給程緒的印象是過于功利，那么程緒給張磊的感覺則是明知世事復雜，卻過于理想化自己的世界。

但實際上，他們從未處在一個只有兄弟情義和保衛國家信念的理想化地方。

或許在戰場上，他們生死與共。

但走下戰場，終究是人心難測。

張磊晃了晃神，掃了一眼藍天上悠閑飄過的朵朵白云。

如果注定要面對這些是非和功利算計，那么從一開始就不要談什么戰友之情，又有何不可呢？

“你們兩個這次都表現得非常出色，我已經向上級匯報，要為你們兩個請功。好了，現在你們都累了。張磊，回去好好休息，程緒，我親自送你去醫院。”大隊長的話再次傳入張磊耳中。

張磊回過神來，規矩地敬了個軍禮，遵命回去休息。

兩人離開四五天，離開時沒有任何預兆，除了李峰、艾征等幾人外，程緒沒有再向其他人打招呼。

不過兩人回來的消息，卻迅速傳遍了全隊。只是跟著大隊長去接機的都是龍牙的干部，其他隊員都在正常訓練。

張磊回到寢室，呆了一會兒，剛把帶去俄羅斯的行李收拾好，完強便推門沖了進來，緊張兮兮地跑到張磊面前問：“張磊，你怎么樣？沒受傷吧？”

張磊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受傷的是隊長。”

完強擔心地問：“隊長？他怎么樣？現在呢？”

張磊回答：“被大隊長押著去醫院了。”

完強繼續緊張地問：“沒什么大礙吧，嚴重嗎？”

張磊想起程緒第一天就在病房里勾搭護士，“活蹦亂跳，沒什么大礙。”

因為張磊的描述，完強好笑地笑了一下，隨即穩下心來，一臉仿佛已經得到了全世界最大的幸福似的笑起來，“張磊，你跟著隊長去執行任務，挺好的吧。隊長以后不會再讓你走了吧。真好，你能留下來了。”

張磊皺皺眉，莫名覺得完強的單純有些不協調，但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協調，索性轉身，繼續收拾行李，不再理他。

完強似乎沒有察覺到張磊對他的冷淡，拉過一把椅子，反轉坐下，胳膊搭在椅背上，興致勃勃地問：“說說，張磊，你們這次究竟是去執行什么任務了？我們等你和隊長走了之后才發現你們不見了。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們倆究竟是去執行什么任務？我看這次連大隊都特別重視呢？你們剛走的頭兩天，大隊看上去憂心忡忡的，后來又高興得不得了。到底是什么事，能讓大隊這么上心啊？”

完強問完，等了一會兒，見張磊沒有回答，以為他不想說話，于是立刻又自問自答地開了口。

然而就在他張口的瞬間，張磊也開口說話，兩個人說出的第一個音重疊在一起，完強立刻閉了嘴，一臉期待地等張磊繼續說下去。

可張磊也已經閉上嘴，不再說話。

完強的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但很快又揚起笑臉，繼續自顧自地說：“怎么樣？你這是第一次和隊長一起出任務吧。隊長很厲害對不對？說真的，他真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了，我沒有別的奢求，就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他一樣厲害……”

從第二天開始，張磊照常參加訓練，而程緒因為被大隊逼著去住院，很久都沒有在龍牙出現。

程緒不在的時候，一隊由李峰暫代，一開始的時候很多人都很好奇張磊到底是和程緒去執行了什么任務。不過老隊員們一般和張磊不熟，又都明白有些事情不該打聽的規矩，所以即便好奇也不多問。就算是完強當初會問，也不過是在找個話題和張磊搭話，并非真的想要探出個究竟。

只有于謙曾在訓練時毫無顧忌地問過張磊一次，只是還沒等張磊開口，于謙就被李峰逮到，加罰跑圈去了。

張磊在龍牙，雖然沒有程緒回來親口承認，但不久上面就下了通知，給程緒和張磊記二等軍功一次，于是大家都知道，張磊這次是徹底留在了龍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