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鋒一轉，現(xiàn)場的氣氛就瞬間冷了下來。

陳元康的臉也是黑漆漆一片。

彼此雙方也對這個剛才指的是哪個剛才，心知肚明。既然陳元康不開口，楊愔也就只能自己上了。

“大將軍身死非命，我們怎能不把內情都調查清楚？”

“蘭京是唯一的活口，殺了他，我們還如何把此案調查清楚？”

“調查？”

“內情？”陳元康啞然失笑，到底還是個文人啊！

思想太單純。

“你真的以為，那是我們該知道的事情嗎？”

“你真的以為，留下了蘭京這個活口，我們就可以知道真相嗎？”

“那真相，就算是告訴了我們，就對我們一定有利嗎？”

“楊郎，有些話，我們可以聽，也必須聽，可有些話，就算是送到了我們的耳邊，我們也要裝作沒聽到。”

“大都督仁德啊！”

“你一定要記得大都督的好處。”

大都督？

高洋？

他有個鬼的好處！

楊愔瘋狂吐槽，陳元康也無所謂，還在持續(xù)輸出。

“要不是那一刀，我們今天還能不能活著走出東陌堂，可還不一定呢！”

蘭京不過是個打手，他不可能把時機抓的這么準確，正巧在高澄身邊防衛(wèi)最為松懈的時候，就恰巧出現(xiàn)在這里。

況且，他身上是帶著刀的，他的那幾個兄弟也都是帶著刀的，就算是高家管理之下的宮廷，秩序散漫，也不至于能夠讓一個廚子帶著幾個小弟就這樣單兵突防，把大將軍高澄徑自斬殺。

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陰謀，幾乎是呼之欲出的。

只要是撬開了蘭京的嘴巴，一切就都清楚了。

可一旦這個真相真的呼出來，就有千斤重，楊愔他，接得住嗎？

你接得住嗎？

楊愔的心中，這個聲音也在不停回蕩，無數(shù)的慶幸，從他的心中不停的涌出來。

可怕！

太可怕了！

要不是有陳元康，他這條小命，說不定今天就要丟在東陌堂了！

如果，高澄真的是被高洋弄死的，這個真相，作為臣子，你能知道嗎？你要是知道了，你還有活路嗎？

…………

東陌堂中，大兄高澄的尸體，并沒有讓高洋感到一絲不適。

反而是精神奮發(fā)。

好像磕了一斤五石散似的。

“王師羅，你們和蘭京對打的時候，楊遵彥他們在哪里？”

“他們真的是去找救兵了嗎？”

高洋一眼看到東陌堂里的情況，就想到了這一點，沒有在楊愔面前挑明，只是不想聽他再說謊而已。

王師羅雖然身受重傷，卻也還可以說話，性命也保住了，只要他的舌頭還能動，就不會拒絕高洋的吩咐。

“他們全都在蒙騙大都督！”

“哪里是去搬救兵？他們全都跑了！”

“這就對了！”

“我就知道，他們那些人如果真的和蘭京撞到一起，怎么可能還能活命？”高洋猛拍了大腿，放聲大笑：“打仗的人都知道要撿軟柿子捏，還能放過他們？”

楊愔的那一套說辭，雖然沒有把自己吹的英明神武，卻也可以讓你感受到他們的勇氣。

可據(jù)高洋對這些漢人文臣的了解，他們是絕對沒有膽量面對刀鋒的，大刀落下的時候，他們不嚇得尿褲才怪！

“你來說說看，他們這些漢兒，到底是如何表現(xiàn)的？”

王師羅困難的搖搖頭：“末將也不清楚，一開始，楊尚書跑的是最快的，那個時候，大將軍還活著，后來，崔侍郎和祖珽也跑了，末將和乞奚舍樂拼命阻攔，卻還是沒能救下大將軍的性命，而這個時候，沒過多久，楊尚書他們就又回來了！”

“而且，阿改就是楊尚書親手斬殺的！”

“你說什么？”

“他還會殺人？”大都督陰鷙的眼睛，不易察覺的跳了幾下。

高洋開始懷疑自己了。

順便也把楊愔懷疑上了。

身為板上釘釘?shù)拇髮④娤乱蝗卫^承人，此刻的高洋，精神高度集中，思路異常清晰。

一方面，穩(wěn)定住晉陽的局勢，當然是重中之重。

但晉陽畢竟在遠處，也絕對不可能轉眼就到，這混亂的夜晚，還是要先把高澄遇害時候的情形弄清楚。

高洋的首選，便是王師羅。

一個倉頭奴。

一個鮮卑人。

這種時候，親疏遠近就可以看出來了，雖然楊愔已經(jīng)拼命表現(xiàn)了，高洋還是信不過這些漢臣，他們每一個都舌燦蓮花一般，最擅長的就是顛倒黑白。

而鮮卑漢子呢？

總是直率，簡單的。他們說的話，是可信的。

王師羅躺在床榻上，身上鮮血淋漓，卻也猛力點點頭：“確實如此，奴雖然不是親眼所見，但肯定沒錯。”

“楊郎一沖進來，就撿起了乞奚舍樂的刀，從背后給了阿改一刀！”

“他一個漢臣，手無縛雞之力，竟還會用刀？”

卸下了那謙虛謹慎的外衣，高洋的多疑是無法祛除的底色。

“會用，一刀斃命！”

陳元康：我的那一刀又算什么？

自孝文帝漢化以來，胡漢之間的矛盾就從沒有消失過，孝文帝改服易名，都體現(xiàn)出了他全面漢化的決心。

但是，孝文帝死的太早了，以至于他只是對自己的漢化大戰(zhàn)略做好了一個整體的規(guī)劃。

具體的實行還遠遠沒有落到實處。在孝文帝之后，魏迅速衰敗，所謂的漢化也只是停留在魏的貴族當中。

而后既起的六鎮(zhèn)酋帥，根本就把這些規(guī)矩當成空氣，于是，漢化又停滯不前，反而阻礙了社會的發(fā)展。

到了這魏末，為了在亂世茍活，不得不委身于同一個屋檐下的漢臣和鮮卑將領，完全是互相看不上的。

切莫以為，只有有文化的漢臣看不上鮮卑粗人，其實，這些粗人也看不上那些只會附庸風雅的漢臣。

這和魏末連綿不絕頻繁的戰(zhàn)爭是有絕對聯(lián)系的。

這個時候，江南江北都亂成一鍋粥，到處都在打仗，烽火連綿，國家的維持，必須要靠這些能拼能打的鮮卑將領。

需要就是價值，可以這樣說，漢臣們維持體面，繼續(xù)打工，依靠的正是鮮卑將領的保護。

鮮卑人對他們的鄙視也不是毫無來由的。

漢人，還會用刀？

這個疑問，在高洋的腦子里反復盤旋。這個楊愔看起來，很奇怪啊！

“把他們叫進來！”

高洋一聲大吼，沒等那些倉頭出來送信，楊愔他們就已經(jīng)聽到了。

楊愔初來乍到，一頭扎進這樣的時間點，可真的不能算是幸運的，他才好不容易躲過了一劫，可等待著他的劫難，似乎是一波連著一波的，根本看不到個頭。

殿門打開，高洋懷疑的眼神，就在眼前。

楊愔調整了姿態(tài)，就算心里虛，卻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

“大都督。”

嗖……嗖嗖……

楊愔才剛剛問了個好，就聽得腦袋上方呼呼的風聲伴著炫目的光線，就這樣一齊飛了過來！

奔著楊愔！

這是……

來奪命的嗎？

千鈞一發(fā)之際，楊愔一個張手，那閃著凜凜寒光的環(huán)首刀，就這樣當當正正的落到了楊愔的手中。

楊愔猛地抬頭，就撞上了高洋那忖度的眼光，小手一抖，鋼刀便叮的一聲掉落在地。

大肚子一帶，還差點撲倒。

“看到了吧！”

“漢兒果然是大不可耐！”